标题:伤心至死·万劫
老实和尚 (囧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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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至死·万劫

引 子
  
    云很重,是江京夏末常有的闷热夜晚。
    张聪从校门口“毋忘我”咖啡屋木然地走出来,想仰天长叹一声,半抬起头,却如雕塑般纹丝不动,双瞳因为恐惧而放大。
    黑色的天穹上,现出了四个暗红的字。
    伤心至死
    每个字的每一笔划好像都是血写就的,再仔细看,那些字确确实实是血写就的,鲜血正顺着笔脚向下滴落。
    有一滴,正滴在张聪的嘴唇上。
    难道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张聪不愿相信,那是再荒唐不过的一派胡言。他使劲揉揉眼,天空中根本没有任何字迹,更不要说有什么鲜血滴落。都是因为自己太伤心,陷入了古怪的幻觉中。
    傅霜洁的话语仍如利针般刺着他的耳膜:“他……很上进,明年就会博士毕业,在职的博士,对我……追得很紧,我……在他的科室里实习,还要朝夕相处至少半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总体感觉,他……比你成熟,和我很投缘,所以,我不想再为难自己了,也不想让你蒙在鼓里……你形象这么好,又是‘小刘玉栋’,学校的篮球明星,一定不会少了女孩子追……我们还做好朋友、好同学,好不好?”
    其实,张聪被傅霜洁约出来前就有了预感——“毋忘我”咖啡屋几乎是全校缘尽分手的情侣们必须拜访的一站,开张以来,不知有多少对鸳鸯成了分飞之燕。半个小时前,傅霜洁还是张聪视若掌上明珠的漂亮女友,此刻,他呆呆地目送傅霜洁窈窕的身影坐进了一辆“捷达”车,扬长而去。
    自己只拥有一辆自行车,当然很不“成熟”。早应该看出她才真的很“上进”。
    但三年来呵护备至的爱呢?初恋的热情和纯洁,热恋的如胶似漆,难道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勾销?张聪才发现自己的确很不成熟,一米八九的大个子,站在当街竟要以泪洗面。
    有泪不能轻流,尤其不能让同学们看见,形象还是很重要的。
  他将甜蜜又痛苦的回忆强行忍住,胸口却微微一痛。
    原来这就是所谓“心痛的感觉”?一直以为那些失恋的歌曲里是在无病呻吟呢。
    他忽然感觉,从暑假后,倒霉事儿似乎接踵而至:医院里实习,出了好几次大小事故;全市大学生篮球联赛里发挥失常,从主力大前锋改为坐冷板凳;现在,相恋多年的女友一杯咖啡间就斩断了情缘。这都是怎么了?
    木立了很久,身后的咖啡屋已经打烊,四周暗下来,沉静下来,只有不远处的路灯为他在地上涂抹出一个狰狞的黑影。他知道自己虽然仍挺拔地站着,内心已如那个影子,颓然地趴在路面上。
    走吧,你最终要走出这一步。
    终于,他使足了全身气力,向马路对面的校门走去。
    但胸口似乎郁积了太多伤感和烦闷,每迈出一步,就是一阵剧痛。他只好停住了脚步,深呼吸,却感到一阵晕眩。
    为了更畅快地呼吸,他又抬起了头,却再次惊呆了:乌黑的天幕上,“伤心至死”四个血字,鲜血顺着笔脚滴落,落在了他的唇上,唇上确实沾上了温热的液体。
    这次,张聪将信将疑地去抹嘴唇,着手粘湿,他借着不甚明亮的路灯光看去,手指上正是乌红的血迹!
    难道他……他说的都是真的?
    张聪的双腿开始微微颤抖。
    他猛然觉得鼻腔火辣辣的,手指摸去,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自己在流鼻血。一定是被失恋气得上火。此刻更应该仰着头,减少鼻血流出。他将头向水平方仰去,没错,天上根本没有什么血字,完全是自己吓唬自己。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张聪心里一紧,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马路当中。两道耀眼的灯光直照入眼,原来有汽车开过来。他想迈腿跑开,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举步维艰。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竟然从眼角中看到一个身影,长长的雨衣,连着雨衣的尖尖帽子竖着,遮住了几乎全部的脸。
    难道真的是他?
    急刹车的车轮和地面的尖利摩擦声在黑夜中听来尤为刺耳,“砰”的一声钝响过后,惊叫声响了起来:“有人被撞了,快叫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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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阳湖游泳区的沙滩上,傅霜洁懒懒地靠在躺椅上,墨镜下是茫然的目光,呆呆地望着波澜不兴的湖面。
    庞钧尽兴游了一圈,上岸来,看到傅霜洁打了蔫儿的模样,又怜又怒:她这是怎么了?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走上前,还是控制住了情绪,温存地抚着傅霜洁裸露的肩膀,柔声道:“瞧你,坐了这么久,连水都没沾。你知道江京的天气,雨季马上就到了,也要转凉了,今天这么好的天儿,只怕是最后一次游泳的机会,你还不抓紧游个痛快?”
    傅霜洁淡淡地说:“我今天感觉不是很好,你自己去游吧,我在这里看着,晒晒太阳,也挺舒服的。”
    庞钧终于按捺不住火气,紧紧抓着傅霜洁的胳膊,厉声说:“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张聪的事?他不小心被车撞死了,那是他的不幸,你何必为他哭丧着脸?”
    泪水从傅霜洁的墨镜后流了出来:“他被车撞,是紧接在我和他说分手之后。他是个行动敏捷的篮球运动员,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被撞?我已经听说了,那辆卡车开过来时,他已经在马路正中站了很久,别人叫他,他似乎也没反应,显然是在自寻短见……”
    “即便他是因为失恋自杀,也只能说明他本人不够坚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没有选择爱情的自由吗?”
    “难道我没有伤心的自由吗?”傅霜洁愤然起身,但胳膊仍被庞钧拉着。她摘下墨镜,冷冷地望向庞钧。庞钧心里一寒,松开了手。
  傅霜洁径直走向湖水,庞钧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她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我接受你的建议了,‘痛快’地游一次!”
    湖滩上附近的游客听到了这对恋人的争吵,纷纷注目,傅霜洁回视过去,仿佛在说:有什么好看的?没看过人闹别扭吗?
    一个奇怪的身影落入她眼中:远处树林前,一个瘦高的人,穿着一件长雨衣,虽然艳阳高照,但尖尖的雨帽竖着,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难道是他?
傅霜洁继续向水边走,越走越觉得不对,她再次抬眼望去,那穿雨衣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了。她打了个机灵,有点想回头,但眼前的湖水似乎有股魔力,牢牢地吸引着她。
  庞钧隐隐觉得不安,又叫了一声,但傅霜洁已没入了湖水。
  湖水能将泪水冲淡,冲走,这是傅霜洁此刻的唯一希望。
  她憋足了一口气,头往下潜,手足轻轻向上划水,让身体往下沉,似乎在感受堕落的滋味,仿佛这样才能稍稍释放自己的负罪感。
  近岸的湖水并不深,傅霜洁静静地沉到湖底,忽然全身一阵痉挛。
  只见湖底的沙上,深深划着四个字。
  伤心至死
  每个字似乎都是用血写的,是的,真的是用血写的!鲜红的血水在湖水中缓缓地漾开,向她漂来。
  天哪,难道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不可能。傅霜洁再仔细看,才发现其实因为光线暗淡,根本看不太清湖底的一切,不可能辨认字迹,更不用说会看到什么血水。全是自己的想象!
  她还是受了惊吓,不再划水,缓缓浮向水面,眼看头顶上就是阳光了,她又不经意地往下一瞥,却再次清晰地看见了湖底沙面上“伤心至死”四个血字,几道从血字上漾开的血水线竟紧紧跟随着她升上水面。
  她的心陡然一紧。
  
  已至深秋,江京第二医科大学解剖教研组的解剖实验室里漫着似乎永远挥之不去的凉意,副教授章云昆已经装束停当,一套潜蓝色的手术服、绵纸口罩、塑胶手套,他的助教已经将解剖刀、针、锯、镊、剪、血管钳等一应解剖器械摆放整齐。
  校保卫科科长于自勇也按照解剖室的规定穿上了白大褂,戴上了口罩,站在屋角,看了一眼解剖台上的女尸,又看了一眼章云昆,虽然无法观察他的表情,但见他浓眉紧皱着,便大约体会出他此刻的心情。
  他一定是被勾起了十一年前的往事,“405谋杀案”,那一系列神秘的命案*(详情请参阅《碎脸》)。
  “章老师,最近这几个学生的死亡,虽然越来越不像是偶然事件,但还是和‘405谋杀案’大不相同。这几个学生都是死于有因可查的事故。”于自勇觉得这时应该说些什么。
  “我只是大致了解了这个同学的遭遇,但其他几位的背景我并不清楚,不知道于科长方便不方便介绍一下,说不定对我这次病理解剖有帮助。”章云昆边说,边开始仔细观察女尸的外观、皮肤和毛发。
  于自勇叹了口气,低沉着声音说:“至今一共有五名死者,都是02级的临床医学院学生。先是一个叫张聪的男生,死于校门口的一场车祸。据称他那天晚上刚失恋,有目击者说他站在马路当中一动不动了很久,所以也有可能是一种自杀行为。第二起恰好是张聪的前任女友傅霜洁,她喜欢上一附院的一位在职博士后,不再和张聪恋爱。但张聪死后不过一星期,她在昭阳湖游泳时溺死。据她的新男友说,她下水前情绪很低落,似乎对张聪的死有自责,两人为此还争执过,所以她的不幸很可能和张聪之死有关。
  “这两起事故发生,学校虽然震动,但觉得有在情理之中的解释,所以并没有太紧张,直到后三起接连发生,才引起了高度关注。这三位同学,一个是在宿舍打扫卫生擦玻璃窗时不慎坠楼;一个是违反三令五申的校规,在校外租房,结果煤气中毒身亡;这个女生殷文芳的情况您已经知道了,她在二附院的妇产科实习,在一个寻常的剖腹产手术时忽然晕倒在手术台上,正被一把手术剪穿入颈部……这些死亡的发生虽有离奇的成分,但经仔细调查,人证确凿,都是纯属意外。不过学校有过‘405谋杀案’那段历史,非常谨慎,正在认真处理,我们已经和区公安分局联系过,在说服他们立案,但希望不是很大,毕竟其中没有任何谋杀的迹象。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该查些什么:这些死亡都是不折不扣的事故,又能怎么预防?想来想去,我们和医院以及你们教研室主任的合作,征得了殷文芳家长的同意,对她进行尸体解剖,至少可以查找到导致她那天晕倒的原因。”
  章云昆的浓眉皱了皱:“这我可没有能耐保证做到,病理解剖对诊断的帮助很大,但也是有限的。”他一边脑中飞快地消化着于自勇说出的那些信息,继续仔细察看殷文芳的尸体,从头到脚。
  忽然,他停住了,乳白色塑胶手套下的食指轻轻点了点尸体的脚踝。他取过放大镜,俯身观察着脚踝区域。足有三分钟后,他猛然起身。
  “于科长,您还有什么线索没说,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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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死亡请柬
  
  一入秋,江京就淫雨霏霏,仿佛那清安江和昭阳湖陡然有了灵性,执著地要沾湿这一方城郭。
  孟思瑶抱着小猫Linda走下车,细密的雨丝扑面而至,不远处的昭阳湖面上刮来一阵清清冷冷的风,她不由打了个寒战。蹙眉望天,和她心情一样阴郁的灰色天空上堆积着和她心事一样厚重的乌云。见过孟思瑶的人,都不理解她居然会有无尽的烦恼——她是那种清丽中又透出十分灵气的女孩子,平时爱笑,笑到能感染最古板的心。但近来,或者说自从去年父母去世后,她虽然表面上仍巧笑嫣然、一片清新,私下里,从偶尔的郁郁寡欢,逐步发展到愁思不断,一颗玲珑心更促成了多愁多疑、敏感伤感。尤其近来,以前所在的公司濒临倒闭,她的旧居里魅影憧憧,为了去新公司上班方便,也为了告别那段记忆,她特地搬了家,向老房东赔了提前解约的罚金,无一顺心。
  孟思瑶出了会儿神,直到开车送她来的常婉轻轻搡了搡她,拉着她的前臂说:“搬家公司的车已经到了,你还不去盯着点儿,当心他们把你的那些宝贝碰坏了。”
  这就是我和Linda的又一个栖身之所了。
  孟思瑶在心里叹了一声,抬头又将新居的外观打量了一番:西班牙式的拱形门廊,清真寺式的阔大房体,中式的飞檐屋顶,这样的搭配设计,本来很容易不伦不类,在这里却被糅合得几乎天衣无缝,显出设计者的别具匠心和深厚功底。这小楼原本是座别墅,据说是一名顶尖的建筑设计师的“小手笔”,不过目前分做四户出租。不久前来看房时,孟思瑶一见钟情,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合同。
  身边的常婉忽然也打了个寒战,双眼直视着楼门。门前站着一名和她们年龄大致相仿的黑裙女子,黑发高高挽起,皮肤苍白如雪,阴雨天里,竟带着副墨镜,大概是乍见来客,出于礼貌,她摘下了墨镜,寒意竟从目光中渗了出来。
她瞟了一眼邻座的一个男孩,他正在网上看小说,一边看一边呵呵地傻笑。她轻声问:“同学,想请你推荐一个网站,希望不会太麻烦你。”
  那男生一看是位衣着入时的清丽佳人,道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立刻精神抖擞地说:“你算是问着了,我这人的外号就是‘网络黄页’,著名网站没有我不知道的。”
  “太好了,请教你一下,如果我有个和鬼啊、神啊、迷信之类的爱好,应该去哪个网站?”
  男生用手指在脑袋敲了几下:“让我在这个‘笨疼’大脑里‘百度’一下,再‘古狗’一下,好了,搜索结果出来了,这问题太没有挑战性,答案很简单,如果你只是想看灵异类小说,新浪的玄异怪潭、天涯的莲蓬鬼话、搜狐的灵异空间都还不错;但在天涯和搜狐的两个论坛里,你还能和一些‘大师’探讨阴阳八卦、相面算命、风水五行、解梦通灵、前世来生,你去上个帖子,多半会有人解答。”
  “太感谢了。”孟思瑶也并非网络新手,立刻开始去连天涯虚拟社区的网站。
  “没有别的问题了吗?”“网络黄页”有些失望,他在考虑是请这位妹妹喝咖啡还是索性请吃饭。
  “你要暂时不走,等我想起来再问吧。”孟思瑶嗅出男生的失望,但她此刻很专心,顾不得多想。
  “奇怪,奇怪,太奇怪……”
  “怎么了?”孟思瑶倒觉得这个男生很奇怪。
  “同学你着装精品、化妆有致、首饰昂贵、发型前卫、气质高雅、谈吐芬芳,全身上下折合人民币至少好几千块,这样的本校学生,往往都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宿舍上宽带,而你怎么落魄街头,和我这样的穷酸一起泡网吧?”
  孟思瑶虽然心绪纷乱,还是险些被这个男孩逗笑,便随口胡说道:“没办法,我那十二岁的儿子霸占了我的电脑打网游,我只好出来流浪。”
  那男孩顿时傻了眼,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这当儿孟思瑶已经在天涯网注册了笔名,进入“莲蓬鬼话”论坛,准备上贴。
  
  ………………
  
  周一往往最忙,下班回到家中,已深夜了,她立刻打开电脑,进入天涯的莲蓬鬼话,翻了三页,才找到了自己的帖子,只有稀稀落落几条回复:
  “如果是因为钱的问题,烧冥币,如果是因为情的问题,烧假人。”
  “怎么会是情的问题?LZ和她朋友都是女的呀,除非是GL。”(LZ:网络用语,楼主,即首先发帖的人;GL,girl’s love的缩写,即女同性恋。)
  “建议读马克思主义著作。”
  “去医院,挂精神科门诊.。”
  什么乱七八糟的!孟思瑶恨恨地关上了页面,又恨恨地打开,加了个帖子:
  “偶是认真求教,诸位也认真点好不好?高人帮忙呀。”
孟思瑶心不在焉,不知道常婉看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常婉再定睛看时,只看到一个搬运工背着孟思瑶的小梳妆台进了楼门,那黑裙女子已经了无踪影。
  “见鬼了!”常婉几乎是在大叫。“我刚才明明看见的……”
  黑裙女子又出现在了门廊里。
  孟思瑶认出了门前的女子,正是别墅里的房客之一,记得当时看房时互相介绍过,名叫郦秋,是江京师范大学音乐系的一名助教。初见时,郦秋让孟思瑶惊叹不已:世上竟仍保留着这样素面朝天却明艳不可方物的稀有品种!寥寥数语的寒暄中,郦秋谈吐有致,不罗嗦,不俗气,每句话点到为止,像是警幻仙子文件柜里的歌词,让孟思瑶更是折服,更是心仪。眼前的丽人高雅出尘,感觉很特殊,该怎么形容呢?她想了很久,觉得“不食人间烟火”用在郦秋身上很贴切。
  所以此刻听到常婉“见鬼”的抱怨,孟思瑶心头一颤:这也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说法!
  孟思瑶和常婉走上台阶,Linda迫不及待地从孟思瑶臂间跳下来,浑身一阵哆嗦,将刚才沾上的一点雨水尽数抖落,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郦秋淡淡地笑了笑,说了声“欢迎”,又指着门廊里一大盆绽开的海棠说:“你人未到,贺礼就先到了,算是为你庆祝乔迁之喜吗?”
  那海棠和花盆在一起,足有一米高,花盆边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用绚丽包装纸包裹精良的礼物。
  “真的是给我的吗?”孟思瑶惊喜道。
  “一大早EMS专递来的,是给你的,我代签收了,本想放到你屋里去,又怕妨碍了搬家,”郦秋的声音婉转动听,却不带情绪。“你还有一封信呢,是普通邮件,邮递员刚走不久。”
  孟思瑶这才注意到郦秋的手里拿着一个白色信封。
  不用看也知道,那礼物一定是袁荃送来的,只有她知道自己的新居地址——这新居就是袁荃帮她找的。那封信呢,当然也应该是袁荃寄来的。这可有些奇怪:袁荃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同在一个城市里,一道吃饭、喝茶、泡星巴克、买衣服、逛唱片店、电话、手机、短信、电子邮件、QQ,两人交流方式多种多样,可从来没有以书信这种最传统的方式沟通过。
  孟思瑶接过那封信,见寄信人是魏容萍,一个很熟的名字,又想不起是谁。
  是先看信,还是先打小灵通给袁荃,谢谢她的礼物?
  这一周来袁荃都在出差,不见得会开私人手机,孟思瑶这两天曾试过几次,都没人接。想了想,她还是拨通了袁荃的手机,虽没有通上话,但留了言,表达了谢意。
  她这才拆开信封。
  孟思瑶的目光在一张黑字白纸上扫了一下,忽然摇摇欲坠,若不是身边常婉及时扶住了,她一定会摔倒在地。
  手中的信封和信纸凄然飘落。
  “瑶瑶,你怎么了?”常婉唤着孟思瑶的昵称,关切地问。
  “袁荃……”孟思瑶唇中喃喃念出这两个字,脸上已添了两道泪水。
  常婉忙将那张信纸从地上拾起,略略一看,“啊”地叫了一声,身体剧烈地一颤,要不是和孟思瑶互相扶持着,也说不定会颓然倒地。
  信纸上写着:
  
  孟思瑶女士:
  我们以十分悲痛的心情告诉您,小女袁荃于2005年9月16日遭遇车祸,与世长辞。火化及殡葬仪式将于9月24日上午10:00在江京市万国墓园殡仪馆举行。叨在
  母 魏容萍
  父 袁国胜
  泣告
  
  袁荃就这么不辞而别?!
  孟思瑶和常婉靠在门廊内的墙边,沉默良久,不约而同地互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轻声道:“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颤抖的话语几不可闻,却如惊雷般响在彼此耳中。
  在一霎那间,两人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深深恐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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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哀别离
  
  万国墓园离孟思瑶的新居一湖之隔。昭阳湖的水色已是醉人,加之园周密植常青松柏,园址坐落于西郊,远离车马喧嚣,即便细雨纷飞,仍是让人流连忘返的绝妙环境。可孟思瑶此刻的心情比袁荃灵堂里的气氛还要沉重,绝无心思欣赏周遭风景,和常婉并肩急匆匆走进了袁荃的父母为女儿遗体告别租用的大厅。
  大厅正中的墙上挂着袁荃大学毕业时的一张放大照片,照片上的她有着一片灿烂的笑容,脸上泛着青春的容光。
  但现实残酷,青春已逝。
  她就这么去了?
  这是两天来始终萦绕在孟思瑶心头的一个不需要解答的问题。她没断了追思这位最贴心的朋友,泪水不知流了多少,每天清晨上班前,都要花很长的时间修饰自己的面容,以免让新公司的同事觉得异样。此时看着照片上袁荃那栩栩如生的笑脸,泪水又充盈了眼眶。
  袁荃的父母看见孟思瑶和常婉出现在门口,移步招呼。二老曾经无数次见过孟思瑶,登时想起长别的女儿,边走边洒泪,孟思瑶赶忙走上前,挽住了两位老人,叫了声“阿姨”、“叔叔”,也哽咽起来,转而又想到二老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尤其伤感的境况,在他们面前怎能毫无节制?她忙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道:“你们可别太伤神了,早就听说,阿姨的身体本来就特别需要多保养,千万要节哀。你们知道的,我和袁荃从中学起就是好朋友,婉儿她们也是从大学起就像亲姐妹一样,今后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你们。”
  “前提是,如果我们能活到‘今后’。”一个声音在孟思瑶身后冷冷地响起。
  孟思瑶的心猛地一抽,仿佛被这句话无情地刺了一下。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身后的女孩有张纯净的鹅蛋脸,一双标准的“杏眼”,睁得大大的,隐约带着悲愤之意,颇有些凶相地盯着孟思瑶。
  “小曼,你这样说话太伤人,瑶瑶心里已经够难过的了。”常婉竭力护着孟思瑶。
  袁荃的母亲魏容萍满面疑惑地看了看商小曼,又看了看孟思瑶。常婉又说:“叔叔、阿姨,你们别听小曼瞎说,她也是伤心到了极点,有些胡言乱语。”
  商小曼仍盯着孟思瑶、仍是冷冷地说:“失去了这么好的一个朋友,我的确是伤心到了极点,但婉儿你错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孟思瑶觉得有些头晕,难受不堪地闭上了双眼。
魏容萍似乎突然领悟到了什么:“你们都是很要好的朋友,总共是五个人,对不对?”
  商小曼点头说:“我们是上大学时,在旅游协会认识的,在一起春游、秋游、黄金周游、暑假旅游,爬了好多山,有些男生恶作剧,叫我们‘狼牙山五壮士’。毕业后,小荃、婉儿和瑶瑶留在了江京,我回到武汉父母的身边,另外一个女孩回了上海,但几年来,我们五个人每年至少有一次聚会。”
  魏容萍哀叹了一声:“你说的那另外一个女孩是叫乔乔吧,是今年夏天……最先去的?”
  常婉感觉局面越来越无法收拾,忙插嘴道:“阿姨,您别跟着多想了,乔乔是出了意外。”
  “难道袁荃去世,不也是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商小曼步步紧逼。
  泪水又崩了堤坝,从袁母的眼中汹涌而出,商小曼这才感觉自己有些过分,立刻住了口,常婉狠狠掐了她胳膊一下,又不停地安慰袁母。
  孟思瑶仍闭着眼,两个月前的一幕幕在眼前如泪水般淌过。真没想到,才两个月,如同经历了两年的煎熬。想想这两个月里,诸事不顺,心情一直没有好过,事业上的阻滞,好友的亡故,接踵而来。
  莫非,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万国墓园提供火化和殡葬的综合服务,遗体告别后是火化,然后是简单的葬礼,时间安排得很紧凑。所有来宾都跟在捧着袁荃骨灰的袁氏夫妇身后,穿过微雨,踏着墓园湿滑的石径,走向袁荃的墓址。
  “‘五壮士’就只剩下三个了,只怕,我们最终都得向命运认输。”商小曼垂着头嘟囔着,她心里存不住事,但说出来的恰恰是孟思瑶的想法。这个小曼,你能不能放过我?
  商小曼、孟思瑶和常婉,三个亲如姐妹的好朋友,三套黑裙,撑着伞并肩站在袁荃的墓前,低头默哀,心里各有各的心事,但难脱同一个主题:那人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要多少个意外和不幸,才能证明那诅咒的准确?
  风突然紧了,雨点刮在脸上,冰凉。孟思瑶抬起头,看见袁氏夫妇的身边,一个面容憔悴不堪的青年。
  是啊,如果乔乔和袁荃的命运会降落在其余三个好朋友的身上,这个男孩也逃不过的,他们曾一起经历过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那男孩浑身衣服已经被雨水浸湿,显然站在墓前有好一阵了,他是袁荃生前热恋中的未婚夫刘毓舟。刚才在灵堂里并没有看到他,一定早就站到这里悼念未婚妻,任凭风吹雨打。刘毓舟同时也是袁荃生前所在会计事务所的同事,孟思瑶见过他许多回,每次都是衣冠楚楚,潇洒帅气,而今天这副颓唐的模样,可见他对袁荃爱之深切、念之凄苦。
  孟思瑶大受感动,走到刘毓舟身边,轻声道:“小刘,葬礼已经基本上结束了,你们公司来了不少人,都要动身了,你也别太难过,跟他们一起回去吧。一起去吃个午饭,缓解一下。”
  刘毓舟长叹一声,僵直着脖子,好不容易回过头,嘶哑着喉咙说:“这种时候,我其实更想一个人安静一阵,别人的劝慰当然是缓解悲痛的良药,但只有在适当的时候服用,才会有效。”
  孟思瑶仔细咀嚼刘毓舟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不再多说,默默地陪他站了一会儿。刘毓舟忽然问道:“会不会,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难道你也相信这些?”孟思瑶已经怕了这句话。
  “怎么会?我是想劝你们这些女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孟思瑶心生感激,说了声“保重”,转身要走,又听刘毓舟说:“谢谢你来送小荃,她临出事的头一天,还惦记着你搬家的事呢,给我发了短信,让我有空去帮你。可惜她这么一走,我最近和伯父伯母一直在忙她的后事,也没来得及和你联系。”
  这番话让孟思瑶心中又一阵酸楚,点头说:“她做的很周到,虽然在外出差,还安排EMS给我寄了乔迁的贺礼,正好在我搬家那天收到。”
  刘毓舟微微动容:“有这样的事?她就是这样的人,心细如发。”
  “这些天颠三倒四的,连那礼物也没顾得上拆,更害怕睹物思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是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礼物是什么?不过我同意你睹物思人的说法,我算是体会深刻了。你知道的,我们连婚房都准备好了……”刘毓舟脸色越来越难看。
  孟思瑶瞥见常婉和商小曼站在不远处等着自己,商小曼时不时地抬腕看一下手表,知道她们在候她一路去吃饭,只好中断和刘毓舟的交谈:“毓舟,我回去后会把我新居的地址和电话用E-mail发给你,你要是难受,想找人谈谈,可以给我打电话。”
  
  “上个月底,在天津的一个商品交易会上,我又看见他了,好像还是很春风得意的样子。”餐桌上,商小曼似乎是无意提起,但孟思瑶知道,她决非无的放矢。
  “你说谁?”常婉是“狼牙山五壮士”中最没有心机的,不解其中奥妙。
  “瑶瑶,你总知道我在说谁吧?”商小曼今天似乎存心和孟思瑶作对。
  “我只能猜一下,是说林芒吧?小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心里坦荡,以后你总会明白,你的那些猜测毫无道理。”孟思瑶心烦急了,但又不能全怪商小曼。谁让自己和林芒有过一段历史。
  “小曼,你今天好象存心和瑶瑶作对?她欠你多少钱,我替她还得了,”常婉试图打消孟思瑶和商小曼之间的僵持。“小曼,我也理解你的想法,但乔乔临去的情形我们都看见了,瑶瑶的确是无能为力了。”
  可惜常婉的话孟思瑶并没有听进去,她的双眼直直盯在雪白的餐桌布上,什么也没有看进去,脑中骤现那雷雨之中的一幕:乔乔那双无助的眼睛仰视着她,充满了受惊吓后的泪水,还有被雨水淋湿的乌黑长发,搭在额前,闪电亮起时,那张苍白的脸。
  而自己的手,正在虚脱,已握不住乔乔同样湿滑、虚脱的手!
“瑶瑶,你也不要多想了。”常婉发现孟思瑶走神的异样,连忙提醒。
  “如果不是有林芒这档子事儿,我当然不会有什么怀疑。”商小曼仍自顾自说。
  孟思瑶缓过神来,定睛看着商小曼:“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林芒虽然是我上大学时交过的一个男朋友,但我们之间早结束了,他毕业后和乔乔同在上海,关系比较接近,至于是否产生了感觉,有多少感情,我不知道,也无所谓,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但林芒在天津向我暗示,那次武夷山的重逢,使他旧情复燃。”
  “旧情复燃好像需要两个人同时有火花才行,我没有那个兴趣。”
  “但你对他仍然甜蜜蜜的,乔乔因此很不高兴,难道你没看出来?”
  “我开始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可能的关系,等知道了以后,我几乎没有和林芒再说过一句话。”孟思瑶觉得好累,要解释这些纷乱的情感纠葛。
  “有没有可能林芒的出现使你眼前一亮?你至今没有遇见哪怕能和林芒有一拼的王子,对不对?”
  “你是说我因此害了乔乔?你和我朋友七年,真的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听好友几乎赤裸裸说出了这可怕的猜测,孟思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是出离愤怒。她本以为商小曼不过是误解了自己和林芒间的关系。
  常婉也生气了:“小曼,瑶瑶为这件事,心里有多烦,你又知道多少?我看你是被乔乔和袁荃的过世吓着了。”
  商小曼见孟思瑶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她虽然个性泼辣,此时心还是软了,暗暗自责:是不是有点过了?是不是对瑶瑶有些不公平?于是柔声劝道:“瑶瑶,别哭了,是我话说过了,太多疑,我再不提了,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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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刺心的礼物
  
  商小曼只在江京逗留了一个周末,就匆匆登机回武汉。常婉驾车,和孟思瑶一起去机场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好朋友,又将孟思瑶送回昭阳湖边的公寓。
  “我还忘了问你,你现在没有了公司配的车,上下班还算方便吗?要不要我每天来接你?”常婉问着跨出车门的孟思瑶。
  “还好,走出去十五分钟左右就有一个专线车,我每天穿跑鞋走到车站,随身带双中跟鞋或高跟鞋在办公室里换好,即不耽误上班,又锻炼了身体,不用忙于减肥,挺好的。”孟思瑶笑着说。
  常婉看了一眼孟思瑶的表情,瑶瑶和往日一样,还是那么笑颜如花,但怎么看,都有些强颜欢笑的感觉,想到她在旧居里独处时的挣扎,心里为她一阵惋惜:“你要觉得一个人难受,一定打电话给我。”
  “好。但我最终还是得学会自己应付,对不对?”孟思瑶感激地看着常婉。一直以来,袁荃是孟思瑶最好的朋友。但这些天来,是常婉一直陪在她身边,让孟思瑶看到这个小妹妹般的娇憨女孩,其实有颗极柔软的心。
  常婉点点头,轻轻说了声“再见”,踩起了油门。
  孟思瑶目送着常婉的小车离去,眼神逐渐有些空洞:真的又到了自己独立应付寂寞的时候了。
  她在门廊里站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向自己那间公寓走去。她的房间在别墅的二楼。别墅里除了她和郦秋分住在二楼的两间客房,底楼的两间卧室由两位年轻的男性房客租住。这两位都是大忙人,一天到晚难见到个影子。他们早和孟思瑶见过面,其中一个是本市天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钟霖润,另一个叫郭子放的是名娱乐记者。两人带给孟思瑶的印象都很深:钟霖润颀长身材,黑发有些自来卷,双眼总是光芒闪烁,眉宇间带着一半聪明气,一半英气,待人接物的尺度把握得极佳,虽和郦秋一样彬彬有礼,但他更多一份热情和亲切;郭子放瘦长脸,有个相当长的脖子和一张大大的嘴。他第一次和孟思瑶见面时,就自嘲说他天生就该做娱记的:长脖子便于探头探脑打听小道消息,大嘴可以一边吃那些努力想在媒体亮相的未入流演员歌手们的白食,一边可以散布大腕巨星的八卦。
  他们的生活好像都很充实,披星戴月的。想想自己也曾经和他们一样,早出晚归,一刻也清静不下来,甚至还抱怨过,希望能过个平淡的生活。但现在呢?从旧公司熟悉的业务走开,社交顿时少了一大半,又彻底失去了最贴心的朋友——尤其袁荃的过世,像是给她的心套上了一个重重的枷锁,确切说,是她自己不让自己得到解脱。
  有时,她也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但又无可救药地一次次挣扎在自责的泥沼中:是我害了袁荃,是我害了乔乔!
  也许,所有的人都会因我而死。
  一切都源自那个风雨之夜。
  “小孟,你的朋友都走了?”郭子放开门见山的问话打断了孟思瑶的思路。
  孟思瑶这才发现自己在楼梯边发呆,勉强笑了笑说:“是啊,我也总算可以有点时间,把东西整理整理。搬来有几天了,还没请你们这三位邻居到我屋里来玩玩呢,实在是太乱了。”
  “听说你搬进来当天,收到了一件EMS专递,就是你那位刚去世的好朋友寄来的?好像当时她出车祸已颇有几天。我的意思是,这可真够邪门儿,难道她是从阴曹地府里寄的特快?”郭子放口无遮拦,这番话听在孟思瑶耳中,当然很不受用。
  “郭大记者这么神通广大,难道不知道专递可以委托别人寄?袁荃前一阵一直在出差,她又是很严谨的人,为了保证礼品能在我搬家当天抵达这里,事先安排是不是最优方案?”孟思瑶揶揄道。
  郭子放脸色微微一变,心想这个新搬来的女孩看似娇弱,原来很有性格。他冷笑说:“我当然知道,看来我需要把每句话都说清楚才行,我的意思是,她虽然在外面出差,一来可以让她在本地的男友甚至父母代劳给你送一下礼物,没有必要动用EMS;二来她预订的返程机票显示,她应该在你搬家的前一天就返回江京,完全赶得上帮你搬家,当场送你礼物……”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你看了她的机票?”
  “我产生了好奇心,只是牛刀小试,用了一些关系,看到了她的机票,其实她购票的信息都储存在联网的电脑里,只要手续合法,很容易就能得到这些信息。”
  “谢谢你的好奇心,可惜这不是娱乐新闻,我的生活也不是个娱乐圈,郭先生,你还是多用你的牛刀、你的慧眼慧心去捧红那些新人、追逐那些大牌吧。”孟思瑶开始对郭子放产生了厌恶感,说完,加快脚步上楼而去,将郭子放晾在楼梯边,不再理睬。
  郭子放在她身后叫道:“其实,真正让我产生好奇的,是短短两个多月里,你有两个好朋友去世,有没有什么巧合?袁荃在EMS的安排,是不是说明她对自己的死有预感?嗨,这只是一名优秀记者的直觉……”
孟思瑶用手指塞着耳朵,一头扎进自己那间屋子。
  郭子放的聒噪虽被拒之门外,这简简单单、方方正正的小屋却如同一个迷宫,让她深陷其中,找不到出口,因此在里面一呆就是半天。
  先是对袁荃的思念。
  此刻你在哪里?天堂还是阴间?我该相信哪种宗教的死后归宿?
  等轮到我的时候,我该去哪里找你?
  她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这实在太不健康!什么时候,我开始相信诅咒和预言?但乔乔的死,就在那预言的几个小时后;然后是袁荃的死,连那个认识了不过几天的记者也在问,难道是巧合,让自己在短短两个多月内接连丧失两个最要好的朋友?
  还有在旧居里的那挥之不去的恶梦和幻影,彻底动摇着她对美好明天的希望。
  相信直觉,如果觉得这不健康,就应该转移思路。
  她还是无法停止思考袁荃之死。
  这个新居,就是袁荃帮她找的,现在她面壁独处,又怎么会不想起袁荃?那就实事求是地想一想。袁荃在华东出差时,驾驶的小车在沪宁高速公路上忽然失去控制,开离车道十几米后,迎面撞在路边挡板上。寻常的一起交通事故,似乎没有什么可疑,而且事发在光天化日之下,目击者很多。事后调查,这辆从袁荃所在会计事务所上海分所借出来的别克车的刹车系统并没有故障,基本排除了有人做手脚的可能。倒是有目击者说袁荃的车一直处于超速行驶和不稳定行驶的状态,所以很可能是出现了因车速太快方向盘失灵或“滑轮”的失控现象。
  但如果刚才郭子放说的属实,袁荃应该在自己搬家前一天就返回江京,为什么要提前安排EMS送包裹?而不是在我搬家当天亲自捧来,或者让向来在她鞍前马后的未婚夫刘毓舟送来?也许她就是这样精于筹划(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公司里业绩这么出色的原因吧),只信赖EMS这样专业的服务。
  孟思瑶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居然到现在还没有拆开礼品的包装。她的确害怕睹物思人;她在等待伤心的平复;她一直在回避任何触痛。也许,自己就是太善于回避,才会有今天的种种不顺心事,藏在她一贯的笑脸之后。
  那个礼物就在书桌上,旁边的镜框里,是袁荃和孟思瑶今年春天的合影——两人笑得都灿若朝霞,挡不住的青春华容,跃出镜框。礼物外七彩的包装纸正是袁荃一贯的风格,她个性使然,从不掩饰审美情趣上对大红大绿和鲜明色彩图案的喜好。孟思瑶恰恰相反,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浅淡朦胧的,她喜欢本白、银灰、沙色、天蓝……这大概也是一种回避吧,回避鲜明的对比,回避强烈的视觉冲击。
  孟思瑶又权衡了一番,走到书桌前,伸手去撕那包装纸,不知为什么,她的手颤抖得厉害,在怕什么?仅仅是怕包装纸下的礼物带来失去好友的触痛吗?
  包装纸下只是一个寻常的纸盒子,有个可以上翻的盖子。孟思瑶轻轻咬着下唇,打开了盒盖。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盒子里是一个玲珑剔透的水晶球,周遭塞满了防震的充气塑料袋和细碎的泡沫塑料团。孟思瑶小心翼翼地将水晶球取了出来,斗室中顿时一亮。此刻孟思瑶心中对袁荃充满感激:她知道我怕阴天、怕黑、怕独处,而这水晶球能将一点点光线折射四散,带给我更多的光亮,还有什么比这个礼物更适合自己这个新居呢!再仔细看去,这是个精品屋里常能见到的那种水晶球,里面有座小房子,还有慢慢降下的雪花,只要稍一晃动或转动,雪花就重新飘舞、下降,落在房顶上。
  纸盒中还有一个镀银的不锈钢架子,是摆放水晶球的。孟思瑶带着微笑将架子和水晶球摆设好,就放在电脑显示屏的旁边。她又上下端详一番,心想:“无论袁荃怎么样的精心筹划,都有个简单不过的目的,就是希望我快乐,生活中充满光明。她走了,我更应该满足她的愿望,让自己快乐。”
  可这谈何容易!
  将纸盒扔进垃圾桶之前,孟思瑶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又看了一眼那水晶球,再看了一眼那纸盒子。相对那个水晶球的体积而言,纸盒子显得异乎寻常的大。
  她又打开了盒盖,将众多的泡沫塑料团一点点拨开,果然,在盒底,躺着一张塑封的照片。这个袁荃,怎么这样寄东西,万一我不去仔细找,把纸盒子扔了怎么办?是了,她对我太了解,知道我至少有足够的细心去将纸盒子翻到底。知我者袁荃,可你为什么偏偏去得那么早?
  这是一张风景照。
  不祥之感陡然升上心头,孟思瑶的手再次颤抖起来,费了很大周折,才将那张照片从盒底拿了起来。
  果然是它!
  照片上是座五彩绚烂的丽山远景,山上有飞瀑如银河落天,石壁下,一条碧绿的秀水蜿蜒流过。
  为什么?袁荃,你这是为什么?!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孟思瑶像是捧了狰狞啮人的怪物,忙不迭地撒手将那照片松开,任它坠落在地板上。她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最后颓然坐在了床边。
  她将头深深埋在臂间,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在问“为什么”、“为什么”。她真的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袁荃居然会在礼物里放上这么一张必定会灼痛她的照片,别人也许不了解,但袁荃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洞悉她那份深深内疚感的人——就是因为这张照片,导致她孟思瑶的一个错误决定,以至于厄运接二连三地不邀而入五个女生的平静生活,害得乔乔丧身于那青山碧水之间,让她为此朝思暮想,背上沉重的包袱,恰恰是袁荃,一贯开导、鼓励自己,并尽量避免不去提那次出游的场景。
  孟思瑶越想越觉得以袁荃对自己的体谅,绝没有道理送她那张照片。这几乎够得上是恶作剧了,而且是那种纯恶意的作弄。
  除非,这礼物不是袁荃送来的。
  或者,是含了怨恨的袁荃送来的,提醒着自己,你孟思瑶的一个错误决定,造就了那个诅咒的兑现。
  这是一种最怨毒的报复。
  这个念头一起,孟思瑶浑身微颤着走向书桌,盯着那个水晶球。袁荃为什么又送这个能照亮我世界的水晶球呢?
  她忽然想起,水晶球是占卜预言的工具,难道说,袁荃希望自己从水晶球里看到未来?希望自己看到什么样的未来?
  她看出来了,是死亡。
  乔乔去了,袁荃去了,下一个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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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就在你身边
  
  不知不觉夜幕已降临。天擦黑的时候,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远处还有雷声阵阵,孟思瑶却打开了小屋的两扇窄窗。这是她每晚必做的一件事,无论严寒酷暑,从无例外。她从小就有一个坏习惯,天黑后一个人不敢呆在封闭的屋子里,如果不开窗,她会由心绪不宁、惊恐万状,直到产生窒息的感觉。其实非但是在家中,任何狭窄封闭的环境都会使她不安,电梯、地铁、飞机,她都尽量避免。她恨自己这个毛病,看过的医生都说,这是幽闭恐惧症,一种特定的“场所恐惧症”。曾经有心理医生以放松疗法和认知疗法为她治疗过一段时间,她又是个感性和理性平衡的女孩,所以有了很大的进展,已经能基本适应那些公共交通工具。但在居处,她仍保留了开窗过夜的习惯。这个习惯帮助她度过了在旧居的两年波澜不惊的生活,直到频频出现的恶梦和死者的影像将她逐出了那间公寓。
  换了新家,恶梦是否还会延续?
  至少过去这些天里,风平浪静。
  孟思瑶坐到书桌边,多日来头一次打开了电脑,启动将结束时,聊天用的QICQ(QQ)自动跳了出来。她一眼看到好友名单上袁荃的名字,鼻子又是一酸——袁荃名字边上的那张笑脸符号再也不会闪动,向自己问寒问暖了。
  两个月前,她有过同样的经历,看着乔乔在QQ上永远暗淡的名字,不知所措。斯人已逝,她一直不舍得将乔乔的名字删去。
  此时,她不由自主地对着好友名单上常婉和商小曼的名字多看了几眼,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再也不要有这样的心情。
  她发一下愣的工夫,QQ的小企鹅闪了几下,对话窗口弹了出来。
  “你来了,我好等。”
  孟思瑶心头一颤,这声招呼怎么这么熟悉?
  向她招呼的是乔乔!
  她全身血液似乎顿时凝结了。这个名字自两个月前就再也没有上线过,因为乔乔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乔乔,你终究还是不放过我。
  孟思瑶凑近了电脑屏幕,看得真切,果然是乔乔的名字,乔乔的账号。她急促地喘息着,颤抖的手敲打着键盘。
  “乔乔?”
  “好久不见,很想你,想你们三个。”
  “三个?”
  “记性这么差?小荃已经和我是同路人了。”
  孟思瑶几乎要叫出声来,不自觉地去捂嘴。她努力静下心,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身边。”
  孟思瑶“啊”地轻轻叫了一声,回顾四周,并没有一个人影,这才舒了一口气。但她隐隐觉得有些异样,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她猛然抬起头,一道闪电划破夜幕,照亮眼前的小窗。她看见了,窗口处,现出一个少女苍白的面庞,一双无助的眼神,被雨水沾湿的乌黑长发一缕缕凌乱地垂在脸颊,正是乔乔!
  她永远忘不了这张脸、这个眼神,这是乔乔临死前的面容,让她刻骨铭心。
  在旧居里,也是这张脸,多少次让她彻夜难眠。显然搬家并没有使恶梦结束。
  她已出离恐惧,似乎连惊叫的力气也荡然无存,呆呆地站了起来,缓缓地移向窗边。
  乔乔的嘴唇在微微嚅动,孟思瑶似乎听出她在说:“为什么不抓紧我?”
  这句话让孟思瑶泪如泉涌。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不要怨我,那是个意外,你已经虚脱,我也尽力了。”
  乔乔脸上挂起了一丝冷笑,现出诡秘的神色,让孟思瑶毛骨悚然,向后退了两步。
  乔乔向前探身,伸出了左手,是她临死前的动作!
  孟思瑶崩溃了,用手捂住了脸。
  四下里除了风声雨声,异常地安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放开了双手,窄窗外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难道,刚才都是幻觉?
  不像是幻觉,因为电脑屏幕上,对话窗口又弹了出来。孟思瑶喘息了片刻,轻咬着嘴唇,又坐在了书桌前。
  发来对话的仍是乔乔。
  
  乔乔:今夜的雨好大,雨水很凉,天快要寒了。你以为换了间公寓,就能赶我走?
  
  孟思瑶因惊吓而变得僵硬的手指敲着键盘:“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乔乔:我还要问你呢,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这么早地离开?你为什么不抓紧我?
  妖妖(孟思瑶在QQ上的昵称):都是我的错,但我不明白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我无能为力。
  乔乔: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妖妖:有可能吗?你可是学理工科的!
  乔乔:知不知道,我在死去的瞬间,看见了他!
  妖妖:可是,所谓预言、所谓诅咒,都是唯心的。
  乔乔:那我们只好走着瞧,看你们会不会陆续来找我,陪伴我。
  
  这是乔乔在QQ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名字随后恢复成“下线”状态。
  孟思瑶焦急地看着常婉等人的名字,希望其中一个好友能上线,她可以有人倾诉。谁知一看之下,她的身躯剧烈一震,只见商小曼、常婉和她自己的名字开始变色,变成了红色,变成了鲜红,字迹模糊起来,几个名字逐渐化成几摊鲜血!
  
  孟思瑶恶梦惊醒,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电脑根本就没有打开。
  还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成为了一种折磨。能不能坦然地告诉自己:乔乔的死和我无关,袁荃的死更是纯属偶然?
  这算是自欺欺人吗?但我还要生存。乔乔挥之不去的影子将我逐出了旧居,难道还要让我再搬离新居?这都是幻觉,心理负担太重引起的幻觉,希望能随着时间化去。
  这夜好长啊!
  想到太阳穴微微发胀,孟思瑶又觉得饥肠辘辘,原来晚饭都没顾上吃。她想起两天前还有份盒饭,只吃了一半,放在冰箱里,可以胡乱填填肚子。
  她走下楼,见厨房的灯开着,餐桌边坐着一个人,从背影可以认出,正是另一位房客,律师钟霖润。钟霖润面前的桌上摊着厚厚一本书,他正看得入神。孟思瑶脚下拖鞋轻软,他竟丝毫没有觉察到厨房里已多出一个人。直到冰箱门开启,他才猛然抬起头:“哟,是小孟啊,什么时候进来的?你走起路来,动静可真不大,是不是跟你那只猫学的?”
  孟思瑶笑了笑:“是它跟我学的。你自己看书看得太专心,哪怕冲进来一辆救火车你都不会听见。”
  “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借来几本原版的英美法学经典,我英文不够过硬,非得很专心才能将每句话都吃透。”
  孟思瑶一眼看见餐桌上有碗吃了一半的方便面,心想:“他能在高手如云、竞争激烈的天华律师事务所站稳脚跟,已经算是事业小成了,居然还这么用功!”她原本以为钟霖润不过徒有其表、顶多再能说会道一些,此刻顿时对他刮目相看,笑着说:“可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法学经典吃透了,方便面却没吃透。”
  钟霖润黑长的眉毛向上挑了挑,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孟思瑶:“说实话,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外表有简单的笑容,但内心比较忧郁的那种女生,没想到你还挺风趣。”
  孟思瑶觉得心上的那份重压似乎轻了一些,索性和钟霖润“胡搅”到底:“谢谢你的直率和夸奖,说我笑容简单、多愁善感、表里不一的人你不是第一个,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个,但不要忘了,《红楼梦》那些女生里,就属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最会搞笑的。我还差着远呢。”
  “既然你自己也承认了,我就不妨再直率一回,你这会儿虽然在说笑,但气色很差,希望你注意身体。”
  孟思瑶暗暗感激,实在很难得,他并不追问我为什么会“气色不好”,毕竟不是娱乐记者出身。于是她笑着说:“你的方便面也凉了,请你先用微波炉吧。我这碗饭菜放了两天,想要吃了不拉肚子,且得多加热一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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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恶梦未央
  
  靠着大口大口地喝咖啡,孟思瑶才高效地度过了一上午,在董事会面前对新项目的宣传策划侃侃而谈,全然忘却了自己的正式职务还不过是个小文案。
  负责市场的副老总亲自提出让孟思瑶越级向董事会直接汇报,全然出乎意料,这突然受赏识的难遇良机,没有理由不去紧紧抓住,偏偏这个时候生活如此颠簸。上班后孟思瑶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能让任何事扰乱了正常的工作。
  午饭的饮料还是咖啡,否则,只怕连手机的铃声也听不见。
  一条短信出现手机的液晶盘上,四个鲜红的字:
  伤心至死
  她险些松手任手机摔落在桌面上,好在她很快看清来电的是常婉,这才定了定心,立刻打去电话讨伐。
  “婉儿,臭丫头,你是不是想吓唬我?”
  常婉几乎是哭着说:“我是说真的,和那个混蛋说白白了,难过死了。”常婉从高中起开始恋爱,换过的男友比换过的手机还多,但每次都特别认真投入,失恋一回,伤心一回。
  “那你也用不着用那四个字表达痛苦啊?把我吓的!今晚一起吃饭吧,我安慰你。”
  
  上了“轮回”酒楼的旋转楼梯,远远看见常婉低头坐着,眼圈红红肿肿的。看来这次她又是真的动了情,无可救药的小女孩子。
  我这么想,是不是太世故了?其实,我不也苦苦盼着一段美好感情的降临?脑海中隐隐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可能是他,走开!
  孟思瑶努力想将那个身影挥去,回忆这几年的经历,是否有个特别值得深爱的人,可以占据自己的心?想来想去,冒出来的还是那个和自己初恋的人。这个年代,一切都深深打着物欲横流的烙印,找一份真爱比摆脱那些恶梦还难。
  怎么又想到了可恶的恶梦!
  “怎么了?你看上去好像比我还痛苦似的!那个笑容可掬的瑶瑶去哪儿了?我可等着你来安慰我呢!”常婉嗔道。
  孟思瑶忙说:“没什么,公司里压力比较大。”
  “你别骗我,难道……”常婉已确确实实成了孟思瑶最知心的朋友,承受着她的喜怒哀乐。
  孟思瑶不再隐瞒:“是的,她又来找我了。我本来就觉得靠换房子来躲避恶梦是绝望中的下策,昨晚见到的,更是彻底粉碎了我的希望。袁荃聪明一世,为什么当初偏偏支持怂恿我换房子?换房子又怎么可能解决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办?”常婉虽然很贴心,却是最缺主意的那种女孩子,这也是为什么恋爱总“走眼”的原因。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再换房子吧。我只好硬着头皮挺着,希望时间能治愈一切。”
  常婉低着头想了想:“最关键的是要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是单纯无辜的,不过是一些巧合,一些不幸的巧合。”
  孟思瑶感激地点点头:“好了,该说说你了。”
  “别提了,这些人总是那么没谱。直到我翻脸,他才招供说……你猜怎么样,居然和上回那个混小子说得一样,说总觉得我是个可爱的小妹妹,打扮是够时尚,但气质上,不够……不够性感,不够复杂。这些人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常婉气得眼泪又出来了。
  服务生走来问孟思瑶想喝什么,孟思瑶没心思一醉方休,只要了杯燕京啤酒。然后静静地听常婉唠叨那段失败的恋情。
  不知什么时候,啤酒杯已经在她手边。向常婉安慰一番后,她的确觉得渴了,端起酒杯啜了一口,顿时大觉有异。
  到口的啤酒,怎么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她低头看去,本该是承着金黄色啤酒的酒杯里,尽是深红的液体!
  她惊叫一声,啤酒杯从手中落下,打翻在桌面上,雪白的桌布上登时殷红一片。渐渐的,眼中的那片殷红化成四个大字:
  伤心至死
  孟思瑶觉得喉咙仿佛被一双手紧紧卡住,想惊叫,却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瑶瑶,你怎么了?”常婉吓呆了,良久才问出一句话来。
  “你看到了吗?血……”孟思瑶努力地开口。
  “什么血?”
  孟思瑶叫了声:“领班!”又回头想去找刚才给她拿酒的服务生,却又惊呆了。
  只见邻桌一个服务生,正在用一个长嘴茶壶,为那桌食客倒茶。茶水从长嘴中激射而出,精确地落入小小的茶碗中。
  但让孟思瑶无法相信自己双眼的,是那茶水的颜色,鲜红似血!
  飞流的“茶水”开始无视茶碗的存在,溅在雪白的桌布上,那服务生像是一名表演中的书法大师,肆意挥洒,桌布上现出四个血字
  伤心至死
  而那服务生苗条纤细的背影,越看越熟悉。孟思瑶如坐针毡,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又不由自主地向那背影走去。忽然,那服务生猛地回头,一张苍白的脸,额头搭着一缕湿湿的黑发。
  正是乔乔!
  孟思瑶发出长长一声惊叫,掉头匆匆奔下了楼,耳中听见常婉的叫声:“瑶瑶,你等等,你怎么了?”
  
  一路上,孟思瑶的心都在狂跳,脑中一遍遍地闪过刚才那触目惊心的场景,那慑魂夺魄的四个字。
  伤心至死!
  幻觉,一定只是幻觉。手机里,常婉证实了刚才孟思瑶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的想象。为什么会这样?似乎变本加厉了。大概是袁荃的死、那张伴随水晶球到来的风景照、商小曼的兴师问罪,种种刺激,使自己魂不守舍。
  “是这儿吗?”出租司机停下了车,回头问道。
  孟思瑶这才省过神,说了声“不好意思”,飞快地付了钱下车。
  的士刚刚开动,孟思瑶就觉得小路另一的边大树下、灌木间,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她一直认为自己有很强的“第六感”,相信真的有人在窥视。她缓缓走向那双若隐若现的眼睛,才发现,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又是幻觉吗?灌木的树叶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簌簌”声。
她忙转身奔到小楼门口,颤抖着手开了锁,冲了进去,将门紧紧掩上。楼道里没有开灯,她背靠在门上,在黑暗里喘息。
  这时,她感觉,这一团漆黑中,似乎不止自己一个人存在。
  她凝在原地,不敢动一下,也不知该怎么办。
  双眼很快适应了黑暗,依稀可见厨房和客厅相交处立着一个黑影!楼外,出租车掉了一个头,些许车灯光透进窗,那黑影的身边隐隐有光芒闪动。
  好像是把刀!
  孟思瑶恨自己因为心事重重,连最基本的随机应变都丧失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将门厅的灯拧开。
  厨房里,一个黑裙女子默然站着,正是郦秋。她右手拿着一把小刀,左手拿着削了一半皮的苹果。
  “是你!吓死我了!”孟思瑶软软瘫倒在门厅里的小沙发椅上。
  “你进门来怎么不开灯?”郦秋反问道,她的眼神有些异样,似乎看出了什么。
  孟思瑶心中疑云升起:“我还奇怪呢,你怎么黑灯瞎火里削苹果?”
  郦秋淡淡地说:“我的眼睛对光线过分地敏感,厨房和门厅里的灯,对我来说,都太亮。我在黑暗里做事儿习惯了,削苹果是很机械的运动,我根本不用眼睛看就可以完工。”
  孟思瑶仍觉蹊跷,但也不好再问什么,勉强笑了笑:“真的嘛,难怪你总穿黑色衣裙呢。”
  “还有我那些墨镜,一准儿比你的皮鞋还多。”郦秋继续削着苹果,果然,她眼睛只是盯着孟思瑶,根本不往苹果上看,而苹果皮照样一圈圈地垂落。
  孟思瑶的猫儿Linda听见主人进了楼门,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窜到孟思瑶的怀中撒娇。孟思瑶这才觉得踏实了许多。
  郦秋缓缓走上前,双眼仍凝视着孟思瑶:“小孟,我看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到这么晚还没吃饭呢?要不,把这个苹果先拿去垫垫吧。”
  从酒楼逃出来,的确粒米未进。孟思瑶犹豫了一下,见郦秋一片诚意,便笑笑说:“好吧,那就太谢谢了,我真的忙到现在,还没吃上饭呢。说实话,我住进来这么久,咱们这四户,一个比一个忙,彼此好像还没热和呢,要不回头定个日子,我请你们吃饭,正好可以交流一下,都是同龄人,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她内心知道,自己想尽快摆脱近日的烦恼和纷乱,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是外向出击,充实自己的业余生活。
  郦秋仍是淡淡地笑了笑:“好主意啊,不过,你是新来的,该我们这些老住户欢迎你才是。要不这样吧,赶明儿我烧几样小菜,让他们两个男生买酒,咱们就在这楼里聚餐,不是更随意、更实惠些?”
  孟思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哪里不对呢?她使劲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什么,你……你会烧菜吗?”这不是破坏了自己对郦秋“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
  “怎么算是‘会烧’呢?我可没有说我会烧得好吃。”郦秋边说边走回厨房,又拿出一只苹果,三刀两下,苹果皮已尽数褪落。
  
  放上了满满一缸热水,蒸汽腾腾,人未入浴,孟思瑶已经觉得浑身舒坦,每一寸肌肉都在放松,心也沉静下来。
  这样的感觉来得太迟、太少,自己早该想方设法进行这样的调整。
  当然,她还记得自己曾在医生的帮助下多么努力地克服对狭小浴室的恐惧,她为此自豪,她曾坚信,自己永远是命运的主宰。
  她在浴缸的斜坡上躺下,任热水浸润抚摸着肌肤,合上了双眼。
  这一切郁闷、惊恐、焦虑,总有过去的时候吧,不能让负面的经历占据了全部的生活,一切最终还会走上正轨。当初换公司时,也曾顾虑过,事业重新起步何等艰难。在新公司从底层文案做起,不也就是这短短数周,已经得到了负责市场的副总多次褒奖,越过广告部的决策层,直接让她单独负责两个项目的策划。
  乔乔、袁荃,你们已经从我的生活中走开了,给我自由吧,记得我曾为你们的离开多么伤心。
  伤心至死!
  这四个字不知怎么陡然冒出来,孟思瑶遽然睁开眼,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小小的浴室里没有异样,很静,只是间或会有一滴水从没有被拧紧的水管中落下,落在浴缸的水面上,发出“卜”的一声。
  她松了一口气,又躺下来,浸在水里,觉得自己不可理喻的敏感。
  但能完全怪自己吗?
  是啊,有些事,做错了,还能补救,还能脱身;但有些选择,做错了,会后悔一生,也许那次旅行就是一个例子。
  她无法忘记,那个漆黑的雨夜,那个比夜还黑的深谷,电筒照耀下几张疲惫又恐惧的脸,从岩壁滴落的水、滴落的血,落在染得暗红的水面上,发出“卜”的一声。
  “卜”的一声。
  孟思瑶再次惊得睁开眼,随即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把那该死的水龙拧拧紧。
  “卜”的一声。
  一滴水正落在她眼前,在浴缸的水面上化开,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不是普通的清水!
  “卜”的一声。
  是一滴血水!
  身周的热水似乎立刻降到了冰点,她冷战频频,蜷身凑近水龙头,凝在钢管口将要滴下的,正是一滴血水。伸手将那血水拭去,放在鼻下一闻,刺鼻的腥气。
  孟思瑶尚未叫出声,一团物事从天花板上落下,正落入浴缸中,“通”的一声巨响,一浴缸的水顿时被鲜血染红。
  “啊”的惊叫一声后,孟思瑶看见小猫Linda已经湿淋淋地从浴缸中爬了出来,跳下地,一阵剧烈的浑身抖动,抖落了一片水珠,又“喵呜”叫了一声。
  “Linda!你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孟思瑶向小猫嗔怒。浴缸里浮着浴液的泡沫,根本没有血水的迹象。原来自己睡着了,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幻而已。
  浴室门被“嘭嘭”敲响,传来郦秋的询问声:“思瑶,你没事儿吧?”
为什么会这样?
  孟思瑶一时不敢关灯,躺在床上,仍想着刚才浴缸中那个恐怖的幻觉。那情景,和乔乔在窗外的样子,虽全然不同,但一起构成了搅扰自己的连环恶梦。为什么是Linda呢?因为她是我在世的唯一“亲人”吗?
  莫非,我真是一个不祥的生物?为什么我身边的人在一个个死去呢?
  她想起了去年病逝的父母,他们连花甲之龄都没有活到,自己一度归因于知识分子的过度疲劳,可是今年夏天以来,乔乔和袁荃的接连去世,使她对自己产生了疑问:是不是,都是因为我呢?
  想到乔乔,她又不由自主地从床上欠起身,向窗外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她毛骨悚然!
  乔乔又出现在了窗口,直挺挺地站着!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你再想想,那晚你真的尽力了吗?我真的是注定要死?”乔乔这次开门见山。
  “我问心无愧。”孟思瑶的话语无力又苍白。
  “那你为什么会害怕和我对话?因为你心里有隐情,对不对?你每次想到美好的感情,他的身影就会浮上脑海,对不对?我其实在帮你,帮你挖挖潜意识。”
  “你想得到什么?”
  “一个能让我满意的解释,我不愿白白死去。”
  “我为你的离开而难过,你却这样对我。”
  “其实你也不必难过,我们迟早会在同一个世界见面。因为没有人能逃脱命运的安排。”乔乔边说,边将左手向前伸出,又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拉孟思瑶下地狱。
  “不要!”孟思瑶大叫起来。
  “砰”的一响,屋门被猛然推开,急促的脚步响过,钟霖润已经到了孟思瑶身后,望着空空的窗口,大惑不解。郦秋也赶来,停在了门口。
  钟霖润走上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孟思瑶,叹了口气说:“小孟,早些时候,我还听见你一声惊叫,出什么事儿了吗?江京最近这段时间治安不是很理想,我们要互相照应,我莽撞地冲进来,还希望你原谅。”
  “谢谢你们,没有事的,都是那只猫在吓唬我。”孟思瑶惊魂未定,又觉得很累,盼望着一切能有个终结。
  郦秋问:“思瑶,你说实话,今晚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陪你?”
  这一切,必须有个终结!
  “你生活中如果遇到了什么为难之处,也一定告诉我们,比自己捂着强。”郦秋又说。
  孟思瑶忽然拉住了郦秋的玉臂:“你们如果不嫌太晚,请在这里坐一坐,我的确有些……在困境里,也许说出来,会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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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幽谷来客
  
  一切都始于那封看似寻常,但神秘莫测的email。
  孟思瑶从江京大学(简称江大)毕业后,和其余“狼牙山五壮士”中的好友一直不曾断了音信和聚会,和母校的旅游协会也保持着联系。五个女生相识相交在学校旅游协会,都是积极分子,袁荃还做过两年该协会的会长。五个人结伴,不但跑过黄山、桂林等热门旅游点,更是远至敦煌和西藏,领略塞外风情。弥足珍贵的经历和记忆不容遗忘,于是她们毕业后仍在旅游协会email邮件组的名单上,协会每有旅游信息,她们总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还经常借旅游协会聚会活动的机会,特意换上一身清纯装束,回母校重温校园生活。
  今年六月的一天,孟思瑶的电子信箱里出现了一封由母校旅游协会转发来的邮件,标题是《今年暑假的首选去处——新裳谷(New Dress Valley)》。直接进入眼帘的是一组高清晰度的风景照,山水俱佳。只粗粗一看,孟思瑶就怔住了,不单是因为照片上的景致美轮美奂,如同仙境,最让她惊诧的是,图中山水,她似乎曾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信件内容的第一句话是:
  “照片上的美景,你是否似曾相识?”
  是的,是的,你这广告算是成功了!
  之后的内容是:
  “如果你无语凝视,是在告诉我,你是个爱做梦的人。
  “这样的美景,只有在你梦中才会出现。
  “但这不是梦境,也不是绘图软件的以假乱真,这是实实在在的未来旅游热点。在天然神秀的武夷山西北,游人如织的黄岗山之南,有这么一片尚未被开发的瑰丽珍宝,让你这位旅游拓荒者的美梦成真。
  “无与伦比的奇山丽水、神韵飞扬的摩崖石刻、玄秘悠远的悬棺幽洞、还有许多想象不到的惊喜,都在等待着你的亲密接触。武夷山的公共景区九曲溪虽是美到难以描摹,但比起这片当地人称为‘新裳谷’的绝妙去处,仍是相形见绌。(因为谷中各色植被极其丰富,陆续有鲜花开放、草叶转色,远望去,整个山谷每日似乎都换了一件新衣,故得‘新裳谷’之名。)
  “没有人工修筑的登山阶梯,可以更添探险和野游的情趣,只要按照附件的地图,就可以游遍全谷主要的景点,包括绝不容错过的‘金雷顶’、‘涅磐崖’(传说道:掬一捧涅磐崖下的泉水,许个心愿,一定能实现)以及载有上古悬棺的‘拾夕洞’。”
  随后还有一段英文的介绍,显然广告者也在吸引外国游客的注意。
  除地图外,email的另一个附件是发信者推荐的航班、火车班次、长途汽车班次。江京是大城市,孟思瑶很容易就找到了可行的旅行计划。
  这类的旅游信息她经常收到,大多是一扫而过,而这封email却让她怦然心动。
  那图片上的每一片景致,自己似乎都有印象。也许,正是自己想象中完美山水的样子。
  “五壮士”在QQ上的“群”里,五位女生竟然几乎同时上线了,孟思瑶连忙敲出三个字:“新裳谷”。
  几乎同时,一条条QQ消息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孟思瑶面前。
  “看到那个新上谷的广告吗?”
  “新上谷看上去不错。”
  “那个新上古好美!”
  最后闪出来的是乔乔的话,她一如既往地比别人慢半拍:“可惜没有登山路。”
  QQ上只沉寂了一瞬,孟思瑶刚想好词儿,袁荃的话已经传了过来:“鲁迅先生说过……”
  孟思瑶叫了声“可恶”,袁荃的又一条话接踵而至:“妖妖,我知你心,我比你快。;-)”
  “五壮士”无一不是聪明女生,都知道袁荃是在引用鲁迅的名言:“地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孟思瑶希望能促成这次“五壮士”的集体出游,她知道袁荃已在热恋中,甚至已谈及婚嫁,天知道还能有几次这样全体女生出行的机会,于是她又发了一句话:“再仔细看看,美得醉人。”
  QQ上再次安静了一会儿,乔乔又说:“看上去很美……可我还是PAPA。”
“哇!”乔乔惊叹了一声,紧紧攀着林芒的胳膊。
  孟思瑶笑着说:“怎么样,不只是‘看上去很美’吧?”
  已经是上午九时许,不可能是在梦中,但真的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这样的完美。
  除“五壮士”外,袁荃的男友刘毓舟和五位女生的校友林芒也加入了这次旅行。孟思瑶看到林芒和乔乔同时出现在旅馆里,十分惊讶,心头很快调起千滋百味。
  林芒是她在大学期间交往了一年半的男友,大三时,越来越成熟的孟思瑶感觉林芒有股子许多男孩身上都挥之不去的浮躁劲儿,在他的身边,她没有安全感,看不到永远。她是那种外表快乐,内心想法万千而敏感的女生,她向往的是完美而现实的爱情。林芒的各方面条件都堪称一流,唯独败在“浮”字上——喜欢耍小聪明,喜欢攀比,喜欢夸夸其谈,这些都让孟思瑶皱眉。就在他毕业前,孟思瑶挣扎了很久,终于向他提出了分手。据说那次失恋对一帆风顺的林芒是个巨浪般的打击,他先是销声匿迹了一阵,惹得孟思瑶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后来连续很多天都能看见他和惜别中的同窗一起喝得醉醺醺的,挺落魄的样子。他毕业后离开江京,连再见都没有和孟思瑶说一声。
  今后这三年,偶有林芒的消息传来,都是他如何腾达,身边美女相伴,孟思瑶不过是一笑了之。
  这次见面,林芒说是好朋友乔乔邀请他同来的。孟思瑶留心了一下,乔乔和他分住旅馆,应该还不算是在热恋之中,因此没有避讳和他说笑,直到她感觉出乔乔的异样目光和神情,才明白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制造了麻烦,于是紧急刹车。
  但会不会已经太晚?
  此刻,七个人面对眼前美景,一时说不出话来。前两天他们在黄岗山和九曲溪游玩,已经觉得美不胜收,现在才相信,那封email一点儿也没有夸张,和九曲溪相比,这新裳谷让人惊艳,更让人叹为观止。
  根据地图,转过一座屏风般的小山(“南屏山”),就是眼前这新裳谷。远处一座高崖外,一片玉帘般的瀑布直挂而下,那崖一定是“涅磐崖”,据说崖的另一面有石刻;瀑布下一定就是“痕沙涧”。瀑布崖底和痕沙涧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遮挡,应该就是地图上所标“我国最大的水松林”,松林后有氤氲淡雾升起,一直罩到另一面山壁的半腰,又逐渐转成霭霭的薄云,绕在崖间,伏在山麓,一切似乎都入了画,写意的,水墨的,让人心生纯净。
  “哇!”乔乔又叹了一声,眼波中充满柔情地看一眼林芒。
  的确,这幽谷有着水墨画的意境,却不同于水墨画的色彩单调,云遮雾障之下,是绚烂的各色山花和深浅不一的绿,参天的古树,凭崖的幼兰,赤红的山壁,墨绿的藤蔓,绘织成一片天然锦绣。
  一边袁荃早已摆好了姿势,男友刘毓舟手中的数码相机“嚓嚓”地响个不停。
  常婉将袁荃的举动看在眼里,问道:“袁荃,你这是不是最后一次和我们几个‘壮士’一起出来玩儿了?什么时候办酒,我还等着做你的伴娘呢。”
  袁荃轻轻“呸”了一声:“胡说什么呀,这么丧气!怎么会是最后一次?即便结了婚,咱们还是能一起出来呀,就像现在一样样。”
  常婉看了一眼孟思瑶:“我和瑶瑶最了解你了,你和刘帅哥最近像是泡在蜜里,只怕到时候会懒得和我们混在一起。瑶瑶,快支持我一下。”
  孟思瑶却没注意到常婉投来的目光,也没有听进那些话,而是沉浸在震撼和迷惑中。令她震撼的是新裳谷之美、大自然色彩的力量;令她迷惑的是,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曾到过这个地方,见过眼前的景色。
  “这怎么可能?”商小曼举着她的宝贝俄罗斯望远镜,仔仔细细看着远处的山巅,一面欣赏美景,一面寻找着可能的路径,对孟思瑶的这个感觉大不以为然。“五壮士”中,她和乔乔是理工科出身,自然负责起了定位和找路的重任。林芒和刘毓舟想帮忙,却被喜欢独行其事的商小曼一口回绝。
  “也许就是梦里见过吧。”孟思瑶也没有令自己满意的解释。
  “这还差不多。”几个人异口同声。人经常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乍见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却好像曾在梦里出现过。
   “这个地图算是挺清楚了,我想咱们应该不会迷失大致方向,只不过进山后因为地形复杂,很多时候就只能凭感觉了,你们要做好思想准备,可能会兜些圈子,谁让咱们是来开发处女地的呢。我怀疑我们是不是这里唯一的游客。”商小曼又仔细研究了一遍地图,并开始调罗盘。
  袁荃说:“江大旅游协会的会长讲起过,本校再没有人打算到这儿来,他把那个email转发给了江医读书的女朋友,听说江医有几个小孩似乎跃跃欲试,也不知道他们来过了没有。”
  商小曼收起地图:“走吧,争取一天之内将主要景点转完。”
  “好,尤其是那个悬棺洞,一定要去,看看究竟有多么神秘。”孟思瑶紧跟上商小曼。
  乔乔抗议着:“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致,我觉得来这一次已经很值了,一个放旧棺材的山洞又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搞考古的?”众女生隐隐听出来,乔乔有意和孟思瑶唱着反调。
  孟思瑶更下了决心要离乔乔和林芒两人远些,但一心想看悬棺洞,只好反驳说:“什么叫值啊?寻常的旅游是不可能有任何机会近距离看到悬棺的,顶多远远看上一眼,这个洞之所以开放着,说明还没有被保护起来,要是明年再来,只怕想看也看不到。”
  林芒不识时务地说:“瑶瑶说的有道理,悬棺这么神秘的东西,看到一次可不容易。”乔乔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袁荃笑道:“乔乔,要不,到时候你就在洞口给咱们望风,我们在洞里和棺材‘亲密接触’?”她引用着email里的广告词。
众人脚下轻快,说话间已经到了涅磐崖的瀑布下,细小的水粒轻吻着脸庞、额头,格外怡人,众人都精神一爽。在成为痕沙涧流走前,瀑布之水先落入一片碧池,水不深,清澈到了极致,即便不渴的人,见了也会忍不住想喝上一口。
  孟思瑶盯着那水体出神:如果人们的心,能有这么纯净,该多好!
  “你们还记得不?广告上说的,要是能喝上一口这泉水,默默许个心愿,以后就会实现。”常婉总是能记住那些不该记住的东西。
  商小曼不屑一顾:“整天看韩剧的小美眉,那是搞笑的!你今年十几了?还信这些玩意儿?”
  众人都“哦”了一声,孟思瑶暗暗奇怪,大学里,商小曼几乎看遍了市面上所有的言情小说,也喜欢孜孜不倦地追求爱情,骨子里是最浪漫的一个人,常婉也是受了她的很多熏陶,今天怎么看破红尘一般?
  常婉“哼”了一声,嘟囔道:“我今年才十六啊,你信吗?好听的话,总是宁可信其有,谁不是这样。”说着,率先蹲下,捧水入喉。
  孟思瑶也掬起水,手心里立刻现出自己模糊不清的面容,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水已从指缝间尽数流走——总在寻寻觅觅着幸福,但为什么,幸福如手中水,能触及,却握不住?就好像当年,仅仅为了一种对完美的追求,放弃了林芒,至今孤身一人。真不该这么想。林芒和乔乔看上去是幸福的一对。我还能许什么愿呢?为什么到今天,连许个什么愿都想不清楚?深爱的父母已经病逝,几次不成功的恋爱已经成为历史,眼前还有什么能握住?我究竟想得到什么?刻骨铭心又海枯石烂的爱情?
  商小曼已经说了,那是搞笑的,你今年十几了,还信这些玩意儿?
  但我真的,真的,希望得到一份爱,也许不用那么刻骨铭心,只要能伴我一生。袁荃和常婉,总说我很挑剔,所以找个男友那么难。
  也许,我真的是那种需要很多爱的人。
  忽然,她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抬起眼,只见林芒正注视着她,一遇见她的目光,立刻低下了头,去喝手中的水。
  “有些人好像已经许好愿了。”商小曼的声音冷冷响起,孟思瑶暗暗心惊。她忽然想起,大学里,商小曼曾以仰慕的眼神看过林芒,曾以稍带嫉妒的眼神看过自己。
  这愿还是不许了吧,可以省去过多的失望。
  
  一行人在商小曼的引领下,按照地图上的路线在山中穿行,虽然没有现成修筑的山路,但天然的路径还不算太难找到,加上几个人游山的经验丰富,知道如何避开险阻,地图也很详尽精确,所以一路顺利,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已经游赏了图上标示的大部分景点。从金雷顶下来后,就剩下涅磐崖的石刻和拾夕洞的悬棺尚在游览计划之中。
  “哪里有什么石刻?”商小曼放下望远镜,又凝神看地图。“这地图上说,站在‘步街梁’上可以用肉眼看请涅磐崖的石刻,我们千真万确是站在步街梁上,不但方位是对的,而且这图下注明得很清楚:步街梁是一段三十米左右长、一米左右宽的平坦石路,像一座桥一样横跨两段山脊。这样罕见的地形,难道还会有错?涅磐崖离这儿并不是遥不可及,但别说肉眼,我用这高倍望远镜照样看不见任何字迹。”
  此刻,众人的确站在一条横架于两面山脊的天然石梁上,狭窄的石面让人胆战心惊。不远处的对面,也正是涅磐崖的另一面,但山壁上除了丛生的蔓草,根本没有任何石刻字迹。
  “也许石刻的字迹太小吧,或者做广告的人搞错了。”常婉不经意地说着,揉着发胀的腿肚子。
  孟思瑶摇摇头说:“觉得不大会,这个送email来的人准备得很充分、很细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一个失真的地方呢,尤其那么复杂的地图,一点儿都没错,是不是,小曼?”
  商小曼的眼睛仍未离开地图:“那倒是真的,这地图画得够专业的,不过……最后一站拾夕洞好像有些问题,凭着我一路走来的方向感,要是按照这地图走,似乎会走到悬崖边……当然,也很难说,毕竟是在深山中,说不定就会峰回路转。”
  真正的艰难开始了。
  虽然从地图上看,拾夕洞离步梁街并不远,但七个人不停顿地走了一个小时,仍没有看到任何山洞,反是如商小曼所估计,走到了涅磐崖边。
  瀑布的水声隆隆,响在她们脚下,远望去,痕沙涧蜿蜒而去,绕过几座山,不知所终,谷里已不如正午时彻亮,多出了大片的阴影,薄雾又冉冉升起。
  “回吧,回吧,这么快马加鞭的,我都快累死了。”乔乔显然仍没有培养起去和悬棺“亲密接触”的兴趣。
  常婉也随声附和。
  “你们俩真没出息,早让你们去健身俱乐部,就是不听,现在知道自己缺乏锻炼了吧?”袁荃说话毫不留情。
  孟思瑶见常婉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缓声道:“都最后一站了,还不有始有终一次?悬棺好有趣的,你们见了一定不会失望。小曼,再仔细看看地图,找找吧。要不,让林芒帮你看看,我记得他以前找路很有一手的。”话一出口,才知道有些不妥当。
  果然,林芒一点儿也不谦让:“好,原来你还记得我们以前……”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人老了,记性越来越差。”孟思瑶已能感觉乔乔不满的眼光,只好以自嘲来掩饰,自己也觉得无聊。
  商小曼摇头说:“我可有点儿技穷了,明明是按着地图走的,现在可一点儿概念都没有了。林芒你要能看出条路来,我就彻底放权了。”
  袁荃忽然伸手一指,轻声说:“看,那里坐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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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错过了涅磐
  
  在一行人侧面十余米外的一块岩石上,一动不动坐着一个人!更确切的说,是一座雕像,如此沉静,以致众人中最细心的袁荃也费了一阵功夫才勉强认出。
  那人身穿一套深灰色的雨衣,更让人惊奇的是,晴好天日下,他竟将连着雨衣的尖尖帽子紧紧兜住头,让人看不清面目。
  众人面面相觑——大半天来见到的第一个陌生人,竟是这样的装束,不由不让人心里一沉,乔乔更是向后退了一步,紧紧抓住了林芒的手。
  袁荃忽然一把拖住商小曼,叫了声:“跟我来。”刘毓舟也快步跟上,三个人走到那雨衣人的身后,袁荃大声问:“请问,您能给指个路吗?”
  那人没有回头,似乎嘟囔了一声。
  袁荃没有听清,问道:“您能大声点儿吗?”
  那人忽然一声大吼,仿佛一个汗雷炸响:“回头!”
  “什么?!”袁荃不敢相信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答案。
  那人终于半转过身,侧对着袁荃,整张脸仍罩在雨帽的阴影里,只能大致感觉出是一个老头。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格外苍老嘶哑,听上去让人感觉如同有一张砂纸在磨擦着心脏:“难道我说得还不够大声吗?回头!”
  “为什么?”商小曼似乎被老头吓着了,也抓住了袁荃的手。
  “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老头问。
  “涅磐崖啊。”袁荃才不怕,双眼紧盯着老头的眼。
  “知道什么是‘涅磐’?”
  袁荃冷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您老眼里,我们都特没文化,但我至少知道,涅磐大概是重生的意思,知道这个很要紧吗?”
  老头也冷笑了一声:“你们现在回头,就是由死亡转而重生,你倒是说说,要紧不要紧?”
  众人都吸了口凉气。他在说什么呢?!
  “奇怪了,您老还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呢,怎么就扯上死啊活啊的?”袁荃的嘴永不服输。
  “这个山上,最吸引人、也最难找的,就是棺材洞,我在这山里住了这么多年,逢人被问得最多的就是那棺材洞,我想你们也不例外吧?”
  “您说的是拾夕洞吗?难道有很多人来找过?”孟思瑶这时已消了一些惧意,走上前了几步问道。
  “拾夕洞?你们哪里听来的高雅名字?来找这洞的人不多,今年还是头一次。”老头转过身,又面对着深谷坐下。
  “那洞既然如此吸引人,为什么没有游客?离武夷山正式的景点这么近,为什么没有得到开发?”袁荃显然考虑得更多。
  “因为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山谷,很少有人知道那个洞。”
  “那些去过洞的人呢,为什么不传播这个好地方?”
  “因为去过洞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老头说这个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普通至极的事实。
  众人又是一惊,山风吹来,都觉得有些寒意。
  “您是谁?不好意思这样问您,因为我发现您的普通话很标准,不像是长年居住在深谷中的本地山民。”袁荃话一出口,众人心里都暗暗叫好,还是这个袁荃厉害,观察得仔细,考虑得周到。
  “少小离家老大回。我的确是本地出生,年轻时在外飘荡,退休后返回故里。我知道你真正的问题是:‘凭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我无法逼迫你相信任何结论,但我也没有必要说谎。吓唬你们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进去过棺材洞的人,最终都死了,只是早晚的问题。我所在的村里自古就有这个说法,我也亲眼目睹过熟识的村民从那山洞返回后,莫名其妙地死掉。”
  “都是怎么死的呢?”刘毓舟问道。
  “伤心至死。”老头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
  “最早是从我们村的小学老师嘴里听到这四个字。十多年前了,他是一个外乡来的青年,不信邪,听不进乡里人的劝,去了棺材洞,回来后一个月就死了,县里的大夫说是心肺衰竭,临死时他的双眼睁得很大,像是白日里见了鬼的样子,说出了‘伤心至死’四个字。我退休后整天在这山里转悠,才知道这四个字的确不同寻常。”
  “到底怎么个不同寻常?”袁荃追问着。
  “你们到底回不回头?”老头咄咄逼人地反问。
  “您讲的这些似乎过于离奇,”孟思瑶说。“反而让我觉得这棺材洞更神秘了。”
  “要我怎么说你们才肯回头?”老头又转过身来,几乎是在咆哮了,但随即又缓和了语调。“我不会告诉你棺材洞的路径。如果你们今天一定要去,最好告知你们的亲朋好友,准备好半年之内,为你们安排丧事,因为你们最终会……伤心至死。”
  说完,老头起身,一副高瘦的身材,腰板依然坚挺。他径直往山下走,孟思瑶忽然叫了声:“老先生,您等等!”
  老头停住了脚步,但并不回头:“我看得出,你是最不相信我的一个,我也不信你会改变主意。”
  “我只是想问您,现在艳阳高照,您为什么穿着一身雨衣?”
  “现在虽然是晴空,难道晚上就不会下雨?”
  “谢谢您了,您走好。”孟思瑶笑了笑。
  待老头走得远了,乔乔叫起来:“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去送死了。”
  孟思瑶“切”地笑了一下:“他说的当然不是真的,谁会相信那些荒诞不经的话,何况,我试出他信口胡说了:今天一早的气象预报说得清楚,这两天都是晴天,什么叫‘难道晚上就不会下雨’?整个儿就是在故弄玄虚。”
  商小曼说:“对我来说,去不去也不要紧了,反正也很难找,要是找到天黑再下山可就麻烦了。”
  袁荃“哼”了一声说:“你就直说你害怕不得了?还有你婉儿,是不是也想打退堂鼓?”
  “别把我也扯进去啊,我是累了,想回旅社泡澡,这也有错呀?”常婉撅起嘴。
  孟思瑶说:“既然都到这儿了,索性再找找看,天黑前再找不到,我们就回去,好不好?反正被这老头儿一说,我的兴趣反而更重了。小刘、林芒,你们两位男士的意见呢?”
  刘毓舟看了一眼袁荃,笑道:“我们的一家之主在这儿,我只管奉命行事。”
  林芒说:“我可没把老头儿的话当真,你知道的,我只相信我眼睛观察到的东西,我可是连属相、血型和星座这类学说都不当回事儿的。”最相信这类学说的商小曼“呸”了一声。
  乔乔叫苦不迭,又恨恨地瞪林芒,孟思瑶笑着说:“好啦,乔乔,你跟着我好了,到时候我先进洞,就像袁荃说的,你可以在洞外观望,只要不被猴子抢去做媳妇就可以了。”
  商小曼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你这个孟思瑶,看上去和乔乔一样娇娇弱弱的,怎么胆子这么大呢?”
  孟思瑶说:“那只能怪我妈,她也长得娇娇弱弱的,胆子可大了,什么都敢做。可惜她不在了,不然,她说不定会抢着去看那个棺材洞。”
  “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再找一阵,倒要看看能有多伤心,还能往死里伤心去。”袁荃做了决定。她一向泼辣豪爽,对“伤心至死”的说法最是反感。
  又盯着地图看了一阵,商小曼说:“没办法,只好瞎撞了,朝东走吧,就是那老头儿下山的方向。”
七个人又走了大约半小时,看到的是更多陌生又美丽的景象,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洞穴。一路来,孟思瑶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然说:“我越想越觉得,如果这样走下去,一定找不到那山洞,我们还是应该回到涅磐崖,就是刚才遇见怪老头儿的地方,在那里仔细找,因为这地图似乎没有错过,为什么不再深信一回?如果在那里实在找不到,就打道回府。”
  袁荃点头说:“巧了,我也正这么想呢。”
  孟思瑶笑道:“心有灵犀,不点就通。”
  商小曼和乔乔虽然不满,但还是服从大多数,众人又回到涅磐崖顶。
  众人四下里仔细找,甚至扒着崖顶往下看,就是看不到悬棺洞。
  忽然,袁荃叫了一声:“你们看!”
  众人齐聚来,袁荃指着对面的山壁。
  “什么呀?我什么都没看见呀?”常婉问道。
  “伤心至死!”袁荃似乎正努力压制着震惊。
  “哪儿有啊?我们不是还没到那个棺材洞呢吗?”刘毓舟也觉得奇怪。
  孟思瑶“啊”了一声:“难道是这样?小荃,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对面崖顶下方的那些藤。”
  袁荃点头说:“没错,你们看,那些藤长得很浓密,似乎毫无规律,但注意一下那片没有被藤蔓遮盖住的山壁,从上到下,是不是四个字?”
  “伤心至死!”商小曼手中的望远镜险些要落下谷去。
  武夷山这一带的岩石,是典型的“丹霞地貌”产物,而对面那片崖壁的山石更是格外赤红,此刻,在夕阳的照映下,藤蔓间的那四个新魏体字如同用鲜血写就,触目惊心。
  “看来,那老头儿没有在吓唬我们。说不定这就是所谓的摩崖石刻呢。”常婉的声音有些颤抖。
  “怎么婉儿?这就怕了?天还没黑呢。”孟思瑶一样惊讶莫名,更多了一份警惕,但好奇心更盛了,因为她有了更强烈的感觉,即使眼前如此奇特的一片丹朱景观,她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孟思瑶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一段空缺。
  乔乔几乎是在恳求了:“回去吧,那老头儿不像是在骗人,我可不愿伤心至死!”
  孟思瑶一指天边晚霞:“他穿雨衣的理由呢?是不是也很实在?那些荒诞不经的话,标准的道听途说。”
  “瑶瑶啊瑶瑶,你怎么这么犟呢!”乔乔沉着脸,恼怒无比。
  林芒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她一贯如此的,你难道不知道?”乔乔恨得直咬牙。
  “因为……我发现,我好像连眼前这个景象也见过,真是太奇怪了。”孟思瑶也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否足够充分。
  商小曼说:“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都快天黑了,我们还是连棺材洞的影子也没看到,难道还这样盲目地找下去吗?”
  几个人争论的时候,袁荃站在一块高高的山岩上,一会儿向下俯视,一会儿向远处眺望。她忽然“啊”的轻轻叫了一声,又一指对面的山壁:“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支持再继续游荡下去,一直到天黑,但我觉得,我们马上就可以找到那个洞了。你们往那边看,看那些山壁,能看到什么?有什么异样?”
  对面的山壁,沐浴在酡红的夕阳下。
  孟思瑶也“啊”了一声:“伤心至死!”
  常婉惊问:“你说什么?”
  商小曼点头说:“我也看出来了,你看对面一带山壁间,有些突出的山石格外红,尤其被这落山太阳一照,红得像血,如果你一路望去,那些格外红的山石,模模糊糊地构成了四个字,正是‘伤心至死’。这样拼成的四个字,谈不上好书法,但够邪的。”
  经商小曼说穿,众人也都看清楚了,一时无语,仔细想着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我看,这不过是人造的景观,哪个伤心得要死的人,搞了这个名堂,”孟思瑶心里也有些忐忑,“但是,为什么说马上就可以找到拾夕洞了呢?”
  袁荃指点着幽谷说:“你们再仔细看,这几个字总得来看很舒展大气,唯独那个‘死’字,右半边的横、撇、勾,似乎都挤在了一起,指向一处山壁。就是那片……从这里可以隐约看见的痕沙涧的上方。我想想,似乎有一定道理:记得以前看过一个专题片,武夷山这一带的悬棺以船形棺为主,而且都傍水,意思好像是船载尸体,经水漂流到天国,所以那里很有可能就是棺材洞的位置。”
  商小曼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建议?”
  袁荃反问道:“我倒要调查一下,咱们这里,谁坚持想去棺材洞的?”
  孟思瑶毫不犹豫地举了手,林芒迟疑了一下,也举起手,乔乔努力地拽他的胳膊,却没有成功。刘毓舟则看着袁荃,准备着和未婚妻保持高度一致。
  “瑶瑶,你真的那么有兴趣?”袁荃又问了一次。
  孟思瑶点点头。林芒忽然说:“还有个办法,如果你们都不想去,也不要勉强,我可以和瑶瑶一起去,你们现在返回,天黑前应该能下山的。”
  乔乔叫道:“你不要开玩笑好不好!”
  林芒冷冷地说:“我是个成年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眼泪开始在乔乔的眼圈中打转。
  商小曼的嘴里发出了一片讥嘲的“啧啧”声。孟思瑶心里一沉:小曼为什么总盯着我不放?
  袁荃一皱眉,叹了口气说:“这样吧,我们最后试一下我的这个猜测,如果找不到就放弃,下山,找到了就进去看看,但我坚决不赞同独立行动。”
  商小曼冷笑说:“袁荃,你总帮着瑶瑶。”
  袁荃回了一句:“谁让我和她一样,好奇心也那么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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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拾夕洞、悬棺、血
  
  天黑得远比游人的脚步快。
  打起了手电,但黑暗并没有被驱走,反而越来越重,尤其这一路要穿过大片大片的山林,一行人算是领悟了“摸索”和“黑暗中前行”的真谛。
  乔乔虽然对林芒着恼,但她体力不支,一路来还多亏了他的扶持,总算没有拖众人的后腿。孟思瑶频频环顾四周的黑暗,心里忽然有些怯了,倒不是对黑暗的恐惧,而是对自己那份固执的反思。这片密林中,如果有庞大野兽怎么办?如果有坏人怎么办?
  林中不时地传来“唏唏簌簌”的声响,孟思瑶越来越心惊。她心头的不祥感越来越重,几次想建议回头,但又不愿显得反复无常,更何况好奇心仍占了上风,于是在忐忑中向前走着。
  好在根据商小曼的估计,目前基本上是在往回,如果袁荃的猜测不错,看过那个拾夕洞后再出山,并不需要经过太多的周折。
  “我感觉快到了。”商小曼说。
  “都跟上来了吗?”袁荃叫了一声。
  “稍等一下,我们这就赶上来,乔乔身体好像不是很舒服。”不远处传来林芒的声音。
  孟思瑶歉疚之心更重了,叫道:“乔乔,你要紧吗?”
  “还好啦,臭瑶瑶,你早点儿心疼我该多好?”乔乔趁势带着怨气撒娇。
  走在最前面的刘毓舟说:“大家特别要小心,前面是个比较陡的斜坡,要格外注意落脚点,多利用石缝里的藤,很结实的。再往上,离悬崖越近,更要留神,我怀疑那洞就在悬崖附近。”
  这段山在夜里登起来格外艰难,让人尤其怀念白天。好在已走出了厚重的植被,可以借些天光,视野也多少开阔些。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洞口!”刘毓舟激动地叫了起来。
  孟思瑶这才放了心,总算这番苦没有白吃,一旦众人看到了神秘的悬棺,一定会原谅自己的固执。她抬头看去,难怪在远处无法看到山洞口,原来是密密麻麻的垂藤长蔓上上下下裹住了洞口,要不是一道彻天通地的亮光一闪,照亮了崖间,即使近在眼前,也辨认不出呢。
  这道光,为何如此闪亮?
  一阵隆隆的雷声滚滚而至,接着“啪”的一声炸响。
  雨瓢泼而下!
  孟思瑶怔住了,不祥之感顿时揪住了她的心。
  和同行的所有人一样,她想起了那个老头,那个在阳光下穿着雨衣的老头。
  他说的话没有错。他的预测甚至颠覆了气象预报。
  他说的关于悬棺洞的一切呢?进了洞的人最终会伤心至死,会不会也同样准确?
  她努力向上爬了几步,到了洞口,和已站在洞口的袁荃无语互视。两人多年密友,都知道对方心思:洞里会不会真的有什么古怪名堂?刘毓舟撩开一缕垂藤,将手电光投向洞内,光柱却似进了宇宙间的黑洞。
  “看来如果有悬棺,还在洞的深处。”刘毓舟猜测着。
  袁荃奇道:“这里和其它的崖边悬棺洞不同,好像那些悬棺都不是深藏起来的。”
  商小曼和常婉也爬了上来,五个人如落汤鸡般站在雨中。
  “真的要进去吗?”商小曼问道。看来她越来越相信那穿雨衣老头的话。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除了有怪兽或是坏人,一个有悬棺的山洞还会有什么可怕。”孟思瑶知道如果今晚看不到悬棺,会一辈子不安心。
  袁荃问刘毓舟:“那根棒子你带在身边了吗?”
  刘毓舟会意,点头说:“带了。我找人改装过,基本上可以当警棍用,对付个把人或者一般野兽应该都没问题。”
  孟思瑶心想:“毕竟袁荃是我最贴心的朋友,凡事总依着我。”这些日来渐渐加重的烦恼,感情的无着、公司的隐患,在一瞬间似乎都消失了。她于是笑着说:“那我们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至少可以进去躲躲雨。”竟晃着手电,拨开几乎是密不透风的藤蔓,率先进了洞。
  “小心点儿!”袁荃随后跟上。
  那山洞很宽敞,地势也还算平坦,只是脚下水声一片。孟思瑶小心地试探着地面的水深,向洞内走了没几米,似乎是淌进了一个水塘。
  “嘱咐后面的人,如果要往洞深处走,又不想让登山靴或旅游鞋湿透,最好脱了鞋,水深大概要到膝盖左右,水底是卵石,不扎脚。水倒是很清,和一般的山泉差不多,”她俯身掬了一捧水入口,“也很好喝,甜滋滋的,标准的天然矿泉水。”
  袁荃和刘毓舟用手电在洞内交错着照明,只见洞壁间奇石怪柱突兀,寻常的岩洞构造。
  “哇!”传来孟思瑶兴奋的惊叹声,却没见到她的影子。
  两个人连忙“哗啦哗啦”地淌水过去,转过一道石壁,只见孟思瑶赤足伫立在水中仰望。两人也抬头看去,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头顶处豁然开阔,手电光强劲,可见洞顶离地面数十米,洞顶之宽,也至少有二十米。三具悬棺自洞顶垂下,其中两具棺体较大,垂得离地面稍近,典型的船棺形;另一具略小的棺材是标准的长方形,棺体乌黑,吊得很高,离洞顶大概在十米之内。
  再仔细看,那两具较大的船棺,其实是挂在从两边洞壁横生出来的两条石梁上,而那具挂得最高的棺材,是由洞顶以一条粗索直接垂下,至于那粗索是铁制还是其他材料,昏暗之中辨识不清。
  兴奋中,孟思瑶又有些心惊:这悬棺的景象,竟也似曾相识。
  洞口传来商小曼和常婉的叫声:“里面有好东西吗?”
  袁荃难掩兴奋之情,回应道:“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几具吊在山洞顶的棺材而已,不值得劳动你们几位大驾来看。”她深深了解这几个好朋友的性子,以退为进永远是上策。
  “别骗我们,你们半天不肯出来,一定很有趣!”商小曼显然中计了。果然,淌水声又响了起来。
“乔乔和那姓林的小子到底进不进来?”袁荃问着因乍见悬棺而瞠目结舌的商小曼和常婉。
  惊叹了好一阵,常婉才说:“甭提了,两个人黏糊着呢。乔乔还是不敢进来,但姓林的眼睛一直没离开洞口,说乔乔可以在外面等着,他非常想进来。”
  商小曼冷笑一声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倒是看他一双眼睛一直没离开瑶瑶。我说瑶瑶,你们当年是不是断彻底了?”
  孟思瑶道:“当然,‘三不通’政策,不通信不通话不通航见面,算不算彻底?就差没有斩草除根了。”众人都笑起来。
  “看来有些男生就是比较贱,非得你和他说白白了,他才知道珍惜。小刘,你不用对号入座。”商小曼忿忿不平。
  刘毓舟本想反驳的,听到洞口方向的水声响起来,袁荃又在暗暗捏他,就没再多说。
  “乔乔,你最终还是进来了!该得大奖!”袁荃笑道。
  乔乔惊奇地看着三具悬棺,由衷叹着:“啊呀,还真的蛮值的!”她仔细用手电照着那较小的棺材:“这个挂得可真够高!”
  她忽然觉得有一滴水从棺材上落下,正滴在她的鼻尖。从这样阴湿的山洞顶落下一滴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乔乔并没有在意。
  又一滴水落下,落在了她的额头。
  她觉得有些异样,那似乎不是一般的水,有些粘稠。她用手指蘸了一下额头上的液体,借着手电光看去:一点鲜红!
  她又摸了一把鼻尖,再看手心:一抹鲜红!
  她惊声尖叫,手电筒落在脚下的水中。
  “血,血……”
  “怎么了?乔乔,你哪里碰伤了么?”孟思瑶问道。
  “不是,是血,从棺材上落下来的。”
  几道手电光一起照向那挂得最高的棺材,果然,黑色的棺材外侧似乎有一道印渍。
  袁荃的手电光顺着那道印渍向上摸去,想寻找起源,见那液体似是从棺盖流下来,再往上,隐约可见那粗索上似乎也有“血印”。
  再往上,天哪!
  只见“血印”自粗索和洞顶相接的一个粗大铁扣处向一处洞壁延伸下去,初时只是一道印迹,到了离地面约二十米处,却“流”成了从上到下四个暗红的行草大字。
  伤心至死
  “血印”从“死”字的最后一笔继续向下走,直到离地面约三米处的石壁鼻状突起,“血滴”间或落下,打在洞角一方小池面上,仔细倾听,有“卜”的一响。
  是的,走过去就可以看清,那不过一米见方的小池,位置比地面高出半米左右,是个不折不扣的“血池”。凑过去闻闻,一股腥味儿。
  孟思瑶颤抖着将左手伸进那“血池”,再抽出来看,是一只“血手”!
  就在她抽出手的一刹那,血池一阵剧烈地颤动,一道黑影从池中一跃而出,绕在了孟思瑶持着电筒的右手腕上。孟思瑶惊叫着甩手,那是一条拇指粗细的水蛇,很快脱离了她的手腕,钻入了众人脚下的水塘中。
  尖叫声此起彼伏,也不知是因为血池、血手,还是因为那条入水的小蛇。最后,还是林芒浑厚的声音压住了一片混乱:“大家不要乱,不要害怕,水蛇多半无毒,既然没咬瑶瑶,也不会咬你们。总之这里不能久留,一起慢慢往洞外走,尽量保持镇静。”
  “瑶瑶,乔乔,你们手上真的是血吗?”袁荃问。
  “是有股子腥味儿,而且粘粘的,但我不敢尝。”孟思瑶浑身还在打抖。
  “千万别尝,”乔乔回过身,她虽然害怕,还是从包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清空了,抓着孟思瑶的手,收集了一些血水,“我拿回去,找人化验一下,看是什么组成。”
  众人摸到了洞口,总算一路无事。迫不及待地冲出洞,雨还是狂下不止,电闪雷鸣不绝,众人只好又缩进了洞。
  “怎么办?是等到雨停,还是现在就下山?”商小曼有些发愁。她不说众人也明白,如果在这里多耽搁,谁也说不清洞里还有什么名堂;但如果现在就下山,雨大路滑,势必很艰难。
  乔乔说:“我是不敢在这个洞里再多呆了,哪怕先离开这里,找个别的地方躲雨也好,何况,这里地势比较高,风太大,我觉得好冷。”
  “好吧,那就赶快下山吧。如果能找到更好的地方躲雨最好。”袁荃率先蹲下身子,沿石坡下山,随即叫道:“大家一定要格外小心,石面相当滑,但我们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一点点蹭下去,千万不能失足。”
  “真是不该来看这个破洞的。”乔乔埋怨道。
  “现在说这个也没多大用处,回来让瑶瑶和小荃请客就是了。”常婉说着,跟着商小曼的后面往下蹭去。
  孟思瑶发愁地看着这漫天风雨,有些内疚,楚楚可怜地对乔乔说:“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我了,下山后一定请你吃饭。”
  乔乔笑了笑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傻瓜,腿是长在我身上,也是我不好,说不想来,还是跟来了,怎么会怪你?”又含嗔看了一眼林芒。
  林芒也带了抱歉说:“好乔乔,我也知错了,反正回上海后,我天天可以请你吃饭……还可以烧饭给你吃。”
  孟思瑶觉得肉麻的部分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是回避为妙,连忙掉头下山。
  那段斜坡虽然较为陡峭,但众人小心翼翼,还是一个个都顺利下来了。接下来是段狭窄山路,因为一番大雨而变得泥泞不堪,好在众人上山时已走过这段路,山势只是缓缓向下,不需要像刚才下那段斜坡般手足并用。
  总算没有被困在山上。孟思瑶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呢?那神秘老头的话会不会都是真的?如果那可怕的预言兑现,自己难道能一个道歉就万事大吉吗?
  荒唐想法,瑶瑶啊瑶瑶,你可不能陷到这种无聊的理论中去。
  她这样在黑暗中边走边想,忽听袁荃问:“都跟上了吗?”
  雨下一阵停一阵。由于这段路没有太多险阻,林芒赶到前面,一边走,一边和刘毓舟谈一些业务上的事情,此时他打起手电,回头张望,忽然发狂似地叫了一声:“乔乔!乔乔不见了!”往回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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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坠落
  
  听到林芒的叫声,孟思瑶一惊,不祥之感又猛然袭来。她转过身,见商小曼和常婉刚刚走上来,急切地问道:“你们看到乔乔了吗?”
  “没有啊,我们是最后两个,”商小曼的脸上现出了不安,“她会不会掉队了?”
  袁荃叫着:“林芒,你小心点儿跑!不要太急,这路边的坡虽然缓,但滑下去也麻烦!”
  林芒显然根本没听进去,一边跑,一边叫着:“乔乔!乔乔!”
  一个念头在孟思瑶脑中一闪:“乔乔这一路来都有些精力不济,即便掉了队,怎么也不招呼一下,让我们等等?”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也晃着手电,往回找去。
  “乔乔”、“乔乔”的叫声越来越远,黑夜里,林芒已不见了踪影。孟思瑶见林芒一路往回跑,便放慢了脚步,尽量沿路仔细寻找,因为她知道,正如袁荃所说,这条小路泥泞狭窄,乔乔也很有可能失足滑下路边斜坡。斜坡的坡度不大,但要爬回原路也要费一番周折。
  走了三百米左右,孟思瑶忽然看见小路边的斜坡上有片狼藉。手电往下照去,坡边的藤草似乎也有被压迫的痕迹。再往下看,她深深吸了口冷气:这段斜坡很长,而且相对较陡,仅凭手电光已经看不到底。她探头叫了声“乔乔”,但自己的声音似乎被淹没在了风雨和林涛声中,更听不见任何回音。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沿着斜坡向下摸去。商小曼和常婉随后赶到,在高处问道:“找到了吗?”孟思瑶一边找落足点,一边说:“这个附近比较可疑,你们或者跟我来,或者到前面看看有没有类似滚落的迹象。”
  商小曼想了想说:“我们再往前找找吧,你要看到什么,一定叫我们。”
  “别走远,风雨声太大,远了听不见的。”孟思瑶叫道
  “那我们还是跟着你吧。”常婉也准备走下斜坡。
  “好……不要……”孟思瑶她脚下一滑,一口气接连翻滚下去数十米。幸亏她有所防备,滚下去的过程中用手电筒和空余的左手不停扒地,总算渐渐止住了滚动。她紧紧扒着地面,暗暗叫“吓死人了”。
  这时,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来人啊,救我!”声音很轻,似乎从遥远处传来,正是乔乔!
  “乔乔!”孟思瑶全力叫了一声。
  “我……在这儿!”声音传自斜坡下方,感觉至少还有数十米。
  孟思瑶呼唤乔乔的叫声传了上去,商小曼叫道:“是乔乔吗?”
  “是,我听见她的声音了,你们来帮我,但一定要小心。”孟思瑶向上面的同伴招呼。
  “快来,我快不行了!”乔乔的声音很弱。
  孟思瑶的心一沉:怎么?她受重伤了吗?连忙叫道:“你再坚持一会儿,我这就下来!”
  她一边提醒着自己要格外小心,一边向下蹭,心里暗暗念着:“乔乔,乔乔,再坚持一下。”嘴里叫着:“我已经很近了,马上就到了。”
  “瑶瑶,你要小心,这坡下是悬崖!”乔乔的声音近了很多。
  孟思瑶的心猛地抽紧了:难道说……
  果然,眼前现出了她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景象:斜坡的尽处是几乎笔直向下的悬崖,乔乔上半截身子努力贴着崖壁,双腿悬在半空,双手死死抓着一块突起的岩石,但无论双脚如何探求,也无法找到一个长久的支撑点,那片石壁太滑太陡。
  “乔乔,这下好了,我拉你上来!”孟思瑶心里却知道,这谈何容易!如果没有任何依靠,自己非但无法将乔乔拉上崖,却会很轻易被拽下深谷。
  “瑶瑶,谢天谢地,你来了,我的胳膊已经没力气了。”电筒的微光下,乔乔的双眼里露出了希望的光芒。
  虽然多年来一直爱好旅游,孟思瑶和几位好朋友一样,习惯的是景点旅游,而非真正的登山,对紧急救险并没有专门的训练,更没有经验,遇到这样的情形,首先袭来的是不知所措。
  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孟思瑶审视四周:崖边倒是有几棵看上去还比较结实的灌木和小树,她抓紧了一棵灌木的主干,向乔乔伸出了手,又问道:“乔乔,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足够的力气,你能再坚持一会儿,等小曼和婉儿下来吗?”
  “我真的快虚脱了,你拉我上来,我连一分钟也撑不住了。”她几乎带着哭腔哀求着。一个闪电划在空中,乔乔的脸显得苍白无比,湿漉漉的黑发搭在脸上,双眼显得很迷茫,甚至看不出求生的欲望。
  “我试试。”孟思瑶伸出的手抓住了乔乔的左手腕,但那手腕太滑,乔乔的身子一晃,孟思瑶手上使出全力,才算握紧了乔乔的手。但她此刻腰弯得很低,根本无法向上用力。她只盼商小曼和常婉能尽快赶到,帮她一起拉上乔乔,于是又纵声叫道:“小曼,我在这里!乔乔很危险,你们来帮我!”
  商小曼应了一声,听上去已经在不远处。但孟思瑶能感觉乔乔的手在剧烈颤抖,而且两人的手都太滑,越来越握不紧。她心里焦急万分,却不敢现在脸上,又用力试了试,还是抵抗不过地心的引力。
  “乔乔,你怎么会落到这里?”
  “是我不小心,不知怎么头一晕,在山路上绊了一下,就滚下了坡,一直滚到这里。瑶瑶……你……抓紧我,我好累,好困……我坚持不住了。”
  “乔乔,坚持住……这时候可不能睡着了,但……你的这只手太滑,能不能用另一只手来抓我的手?”
  乔乔的右手紧扒着崖边石壁,也在剧烈的颤抖,显然在虚脱的边缘。
  “不行……我快没力气了……我好累,好困……”
  “再坚持!”
  又是一道闪电劈空,孟思瑶惊异地发现,乔乔原本迷蒙的双眼忽然闪出一道惊惧的神色,面容也因恐惧而扭曲。乔乔叫了声:“我要死了,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孟思瑶叫道。
  “我看到……看到了……他!”
  “谁?”孟思瑶回头去看,只见到商小曼和常婉依稀的身影。她忙掉转头,努力坚持着。
  乔乔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好累,好困……瑶瑶,你抓紧我……”
  不知不觉中,孟思瑶的眼中已噙满泪水,乔乔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右手已经松开了石壁,孟思瑶觉得手上的负重猛然加大,乔乔的小手下滑得更厉害。
  我要失去乔乔了!
  “乔乔,坚持住!小曼她们马上就到了!”
  “瑶瑶,你为什么不抓紧我?”闪电中,乔乔的眼神凄苦、迷离、绝望,长长的黑发尽湿,凌乱成缕,无力地搭在她苍白的脸上。
  商小曼和常婉赶到孟思瑶身后时,乔乔的手终于滑脱了孟思瑶的手,身体像一片落叶,飘下深谷。风雨声中,回荡的是崖边三个女孩撕心的呼喊。
  乔乔再也无法回应了。
  
  雨还在下。
  雨水和泪水,都是咸咸的,混在一起,让孟思瑶无法消受。一行下山人中,时有啜泣声,总算被风雨声掩盖住了,没有更添愁苦。林芒如同被摘了心,木呆呆的,嘴里喃喃念着“乔乔”的名字,仿佛随时都会精神崩溃。孟思瑶偶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更是心如刀绞。
  “瑶瑶,你不要再这样,一切不是你的错。”袁荃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安慰孟思瑶了。
  “如果我不坚持摸黑去棺材洞,如果我的力气再大些……”孟思瑶哽咽着说。
  商小曼忍了忍,终于没忍住,仍带着哭腔,问道:“乔乔说,‘你为什么不抓紧我’,是什么意思呢?”
  袁荃忙截住话头说:“乔乔绝望中说的话,你说有什么意思呢?小曼,如果瑶瑶有足够力量抓紧乔乔,是不会让她去的,你亲眼看到当时情况,换作你,能保证抓得住吗?”
  商小曼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林芒,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林芒忽然停下脚步,低垂着头。此刻,众人回到白天经过的步街梁,那横贯两截山壁的凌空石梁。
  孟思瑶心头一动:从这里跳下去,会立刻粉身碎骨。
  “林芒,你不要犯傻。”袁荃警告着,刘毓舟跟紧在林芒身后,怕他有意外之举。
  林芒仰天长叹一声,忽然,又一道闪电划过时,他的头仿佛被固定住了,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众人也抬起头,在接踵而至的闪电中,无不惊讶地张大了嘴:只见对面涅磐崖的崖壁上,在接二连三的闪电中,现出了四个潦草的乌红大字。
  伤心至死!
  每个字的笔端,都像是有血在滴落。
  这就是真正的摩崖石刻!
  众人的眼中,已被“伤心至死”充得满满的。
  等一阵隆隆的雷声过去后,袁荃厉声说:“快点儿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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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黑暗里窥视的眼睛
  
  时间仿佛是快要滑落叶尖的露水,似乎是凝住了,但随时都会猛地加速、坠落。
  尤其在深夜里。
  公司里对孟思瑶日渐器重,她连续几天都忙到很晚,晚到专线小巴士已没有班次,她只好打车回家。她并无抱怨,因为即便回到家,要面对的也是寂寞,甚至恐惧。近日来,幽闭恐惧症状似乎又有抬头,她知道,是因为这两个多月来诸多沮丧和恐惧的积累。自从那晚向钟霖润和郦秋讲述了武夷山的离奇遭遇后,尽管两位房友一致安慰她,说她不应该有任何需要自责之处,但对往事细细梳理后,心头的负疚感非但不曾减轻,反而越来越重。
  为什么呢?在那一番陈述中,谈到当时情形,想到当时的微妙心境,尤其看到乔乔和林芒浓情蜜意的样子,是不是下意识里联想到自己形单影只?是不是像商小曼猜测的那样,有些妒意?是不是有些后悔当初少年任性,天真地追求完美,轻易和林芒分道扬镳?他为人精明、一表人才、专业又好,不知多少人都预言他会混得有声有色,怎么都是个中意郎君的样子,仅就她所知,最要好的几个女友,也都或多或少地倾慕他。别人看来,自己是不是太傻?
  所以现在有些后悔,给了旧情复燃的机会,而乔乔出了意外,自己恰好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孟思瑶迷惑了,她苦苦地想,自己抓着乔乔求生的手时,是否闪过哪怕是隐隐的、一丝丝的卑鄙念头。但她想着想着,只好放弃,因为她不愿去体会向罪恶滑行的感受。
  不是的,不可能这样。
  “是吗?你这么问心无愧吗?”
  是谁?这声音似乎从遥远处飘来,似乎还带着昭阳湖的潮气,飘进她的小窗。
  她望向小窗,窗前是一张苍白的脸,额前一缕黑湿的长发。
  “乔乔,你什么时候会放过我?”孟思瑶哀求着。
  “直到你和我一起入梦。”乔乔语气中竟带了调侃。
  “我知道,我现在只是在做恶梦,或者是幻觉。你其实并不存在,我也还是那句话:问心无愧。”孟思瑶希望自己快点醒来。
  “哦?真是这样吗?如果真的无愧,为什么又会梦到我?”这样的反复对台词,还要多少遍?
  “我无法控制梦境。”孟思瑶喃喃说着。虽然生前的乔乔从来没有伶牙俐齿,却让她招架无力。
  “还是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你潜意识里的负疚感?罪恶感?”
  “我没有什么好负疚的,更谈不上罪恶。”孟思瑶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你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告诉我,乖瑶瑶,在武夷山下一见到林芒,他已经不是当年傻傻的学生仔,增添了潇洒和成熟魅力,你是不是心头一动?”乔乔说话的语气还和从前一样。
  “没有。”孟思瑶知道自己在试图抵赖。
  “瑶瑶,你什么时候开始,和我说起假话来?你的眼光,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知道你们两个在恋爱后,我就刻意回避。”
  “或者说,你只是在压抑自己,心头的向往,又怎么会转眼就消失?直到你有了机会,我失足,挂在悬崖边,只有你能救我,而你偏偏在那个时候手软了。”
  “你胡说什么!”孟思瑶的声音又颤抖起来,这次,是因为在哭泣。
  “你是真的抓不住我了,还是有意让我走的?”乔乔显然没有丝毫同情心。
  “你走,我希望你现在就走开!”孟思瑶有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我倒是想走,可是我走不开,因为你总念叨着我。”乔乔冷冷地说。
  “难道,你真是那种……你是鬼?”
  “还是你心里有鬼?”乔乔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你为什么来找我,找我复仇?”
  乔乔猛然伸出双手,做出要掐孟思瑶脖子的样子,孟思瑶惊叫着向后退了几步,乔乔嘿嘿笑了笑,露出森森的白牙:“瞧把你吓的。”伸出的左手忽然又变得僵直,脸上露出惊吓之色,双眼透出绝望来:“瑶瑶,你抓紧我,别让我走。”
  新裳谷的一幕再次闪现,孟思瑶本能地伸出手,又触电般缩了回来,因为乔乔的左手已经褪去了肌肤,只剩下白惨惨的枯骨。孟思瑶痛苦失声。
  “砰砰”的巨响,有人在用力砸着门。
  孟思瑶暗暗叫声“谢天谢地”,飞快地冲去开门。门口站着钟霖润,眉峰紧锁,问道:“小孟,出什么事儿了?听见你在哭。”
  一切都像几天前的重演。
  孟思瑶指了指窗口:“她……”窗口空空的,昭阳湖上吹来的风,卷起那片薄纱窗帘,像落了单的蝴蝶,焦灼地飞舞。
  “她刚才还在的……”孟思瑶也不知该怎么向钟霖润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谁?”
  “乔乔。”孟思瑶说出这个名字,自己也觉得荒谬不堪。
  钟霖润轻轻叹了口气。孟思瑶心想,他一定在为我惋惜。见他又看了看那空空的窗口,继而看了看窗外的天,再抬腕看了眼手表,说:“看上去今晚好像不大会下雨,模模糊糊地还挂着个月亮呢,我看案卷正好看累了,你愿不愿意出去散个步……虽然好像晚了些。”
  “好啊,好啊。”孟思瑶正想暂时摆脱自己这间小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说出口后脸上微微一热。
  好在钟霖润似乎毫无察觉,已经转身下楼:“今晚风不小,别忘了披件挡风的外套。”
  
  孟思瑶等人合租的小楼坐落在一个富庶的别墅园区,因为傍着昭阳湖,小区内外碧树密植,青草遍布,名为“绿坞世家”,在江京算是个有名的好宅区。此刻虽已夜深,放眼难见一个人影,但走在环湖的曲径上,丝毫没有危险感。走出了足有半里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四下里只有他们的脚踏在地面枯枝上发出“咔嚓”的响声。终于,还是孟思瑶忍不住说:“我是真的看见乔乔了。”
“听你前几天说起过,是在做梦,对不对?”
  “但今天不是,我一直清醒着,你一敲门,我立刻就去开,再回头,乔乔就不见了。”孟思瑶一边说,一边懊恼——钟霖润是搞法律的,一定知道怎么逻辑推理:这女孩子走火入魔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想问我,世界上有没有鬼?”
  “和你说话真省事儿,我说一句,你倒猜出我后面的三四句来。”孟思瑶是真心夸赞,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让我自吹自擂一下吧,我以前可是市里少年组围棋象棋双料冠军。”
  “不用你自己吹了,上回聊天时郭子放已经告诉我了,他可是自己调查出来的。”
  “好一个郭子放!”钟霖润有些愤愤然。“但我的回答一定不是你想听的,我认为你根本没有见到那个什么乔乔,你的感觉,如果不是梦,那一定就是幻觉。”
  “你是说……”
  “对,你是很聪明的女孩子,知道我是在说: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孟思瑶被失望猛的一击,这个可恶的钟霖润,居然认为我有精神问题!还把话说得那么露骨。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是你的客户,我会掉头就走……走之前,还要向你的律师头儿告你的状。”反感只是陡生即灭,孟思瑶半调笑半埋怨着,同时在心里咀嚼钟霖润的话。
  钟霖润停下脚步,微微欠身,让自己的双目和孟思瑶的眼睛保持水平,诚恳地说:“我正是没有拿你当作一个客户,才会把我的想法不经过滤地告诉你。无论你是做恶梦也好,产生幻觉也好,都不会自生自灭,长此以往,你的身体和精力都会被拖垮。我感觉你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事儿太多了,换了谁都受不了。”
  孟思瑶听他说“正是没有拿你当作一个客户”,心里暖暖地十分受用,她轻声说:“感谢你的坦诚,其实,和你说一说……或者和郦秋姐说一说,我心里就舒坦多了,难道非要去找医生吗?”她怕钟霖润敏感,特意将郦秋也拉扯上。
  “我和郦秋当然会帮你,也愿意倾听,但毕竟都不是专业人士。那些医生,水平当然有高有低,不管怎么说,那么多年医学院都不是白念的。我在办一个案子时认识了一位特有水准的心理医生,名叫游书亮,报纸上也报道过好多次,你愿意的话,可以和他谈谈。”
  “你别忙着把我往医院里撵啊,难道我就不会真的见到乔乔……或者说,乔乔的灵魂?”
  “你真的相信这个?我一直感觉你不是那样的女孩子……当然,的确很不好说,你这个人似乎特别矛盾,看上去尽管比较娇弱,但说话做事还挺干练果断,在事业上一定会很出色;你见人总是笑容可掬,可是骨子里似乎又有多愁善感、犹豫不决的成分。这些我以前说过,你不要嫌啰嗦。”钟霖润的确直率极了。
  “袁荃说我是‘外强中干’,我看,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外弱中干’。我原先一点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武夷山那件事影响了我,改变了我。”孟思瑶一叹再叹。
  “你可千万别破罐破摔,任何人都有坚强起来的能力。不过,你一旦开始相信这些东西,鬼啊魂啊的,就是在承认自己的失败。也许和我律师的职业和法律的专业有关,我只相信世间一切发生的事都有因果,都有逻辑,比如一个再离奇的案子,都有它的根源。如果轻易地推给迷信或超自然,感觉上是在放弃调查和思考,是懒惰和退缩的借口。”
  “大道理吓唬人,”孟思瑶嘟囔着,又怕钟霖润误会,补一句道:“我是开玩笑的,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我要好好想一想。”
  “没想到,你还挺听话。”钟霖润显然有些得意。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哪里会不知道?不过你点醒一下,会促使我努力往正确的方向思考。你要感谢这外面的风,吹得我的头脑比较清醒,才会同意你的看法。”孟思瑶深吸了一口清凉湿润的空气。
  她的深吸气忽然顿住了,因为耳中传来“咔”的一声响,似乎是脚踩在地上枯枝的声音——近来秋风秋雨不断,小径上有不少坠落的小树枝,两人一路走来,踩出了不少这样的响声,但这一声响,却是发自两人身后。
  “怎么了?”钟霖润没有那么敏感。
  “我听见脚步声,好像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孟思瑶轻声说,她想到两人处在人烟稀少的环境里,惴惴不安。
  “哦?我怎么没听见?”他的意思一定是:会不会又是你的幻觉?
  “嘘,你也别回头,不要打草惊蛇。”孟思瑶心想,不管怎么样,多亏有你在身边。
  钟霖润却猛地回过头,又拢着孟思瑶的肩头,将她转过身:“你倒是看看,哪里有什么人?”
  “我真的听见了,是脚步踏断枯枝的声音,你太迟钝……你们男生,这方面都比较迟钝,我们女生因为经常要提防着,所以练出了敏锐的感觉。”孟思瑶相信自己的耳朵。
  钟霖润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仔细聆听,但风刮林梢声就足够嘈杂,他怎么也听不出别的动静。
  “好好,就算是我迟钝,真的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赶班车,咱们回吧,看能不能遇见那个跟屁虫。”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往回走,走出不过百米,孟思瑶放缓了脚步。她有种感觉,刚才的响声大致就在这附近。路左首的灌木丛里,似乎有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如果说上一次在小楼外只是一种感觉,此时却是实实在在。
  她以前因为幽闭恐惧症接受过心理治疗,其中的收获之一就是对一些问题会主动解决,她知道这种被窥视感觉一旦上身,一味的躲避只会让自己的心理负担越来越重,必须鼓足勇气去面对。
  于是她忽然走下小径,向灌木丛走去!
  钟霖润随后跟上。
  陡然间,灌木丛一片大乱,发出“哗啦”的声响,一个人影从灌木中猛地窜了起来,飞跑入后面的小树林中。小树林并不大,紧挨着住家的后院,因此熟悉地情的钟霖润未加思索,飞奔跟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灌木丛边,只剩下孟思瑶茕茕孑立。
  她不知该怎么办了,是继续往回走呢,还是在原地等钟霖润返回?
  但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无法动弹,因为她感觉到,身后,黑暗中,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是的,刚才的跟踪者已经暴露,这是另外一个人,在另一个方向,注视着自己。这个人很沉静,似乎很有耐心,只是在钟霖润跑开后才缓缓向孟思瑶移近,发出的一点点轻微声响,已经被敏感的孟思瑶察觉。
  她转过身,向小径右首湖畔方向的灌木丛走去,也就是黑暗中那双眼睛的方向。
  是去自讨苦吃吗?如果真有跟踪的人,当然不会是善意,现在钟霖润不在身边,对恶人而言,不正是好机会?
  但他在等什么?
  孟思瑶的心仿佛因为跳得太厉害,反而没了搏动。
  无论他在等什么,一旦和自己面对,他唯一会做的就是使用暴力。
  孟思瑶忽然拔腿往回飞跑起来。
  好在脚下是便鞋,她可以用冲刺的速度全力奔跑。连跑了好几分钟,似乎并没有人追来,她才稍稍定下心,停步喘息。
  但她回头望去,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只见朦胧暗淡的月光下,一个黑色的人影不急不慢地从小径上走过!
  他显然并不想放过自己,甚至是在戏弄把玩着自己这个猎物。
  因为只是散个步,她并没有带手机在身边。今后要吸取这个教训。
  她继续飞奔,耳中也可以清晰地听见有脚步声紧紧跟随。她同时庆幸自己这些天来没有疏忽了锻炼,健身馆去得虽然不多,但经常走路,脚力不凡。终于,前面已能隐隐看见邻院一幢纯欧式建筑外的高大围墙。但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在耳后!
  她正要呼喊救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小孟,不要跑得那么急,是我!”
  原来是郭子放!
  “吓死我了,你为什么追我?”孟思瑶喘息未定,上下打量郭子放,他究竟是不是躲在灌木中的黑影。看身材差不多,但还是拿不准。
  “我还要问你呢,为什么这么晚了,一个人没头没脑地狂奔?”如果那人真的是郭子放,他一定是个好演员。
  “你才没头没脑呢,我这不是往咱们的小楼奔吗?我觉得……我看见,有人在跟踪我。”如果真是郭子放,他为什么这么坦然?
  “跟踪?听上去像是个娱记的干活,你是绕着弯儿骂我吗?”郭子放打趣着。
  “要骂也是在直着骂……我是说真的,开始发现有一个人在跟踪,钟霖润去追他,我随后发现还有一个躲在黑影里,就只好逃跑。”
  郭子放环顾四周,摇头说:“我怎么没看见?”又盯着孟思瑶说:“你感觉这么灵敏,可以跟着我做学徒,保证你三年内出师,整到鹏菲恋这样的重磅炸弹……对了,钟霖润和你这么晚在一起散步?我可嗅出了点绯闻的意思。”
  “只可惜我们都不是名人,你也没什么可写的呀?写了又有谁看呀?”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正是钟霖润跑了过来,看到郭子放,有些吃惊:“这么巧!”
  郭子放说;“听小孟说你去追坏人了,看清楚模样了吗?”
  钟霖润摇头说:“让他给跑了,那人对我们这儿的环境非常熟悉,不是住在附近,就是蓄谋已久,总之非常可疑。明天我就去派出所登记一下,虽然没多大用处,至少备个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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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天涯沦落人
  
  和客户的电话会议结束,已将近中午,孟思瑶发现电话里已多出了五条留言,除了两条是另两家客户关于广告企划的意见,其余三条都是郭子放的,而且内容完全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变化:“小孟,赶快给我回个电话,我有重大发现。”背景也同样地嘈杂一片,地铁声、小贩叫卖声、不知是商店还是餐馆里周杰伦的歌声,应有尽有,充分显示郭子放“走江湖”的工作特色。
  孟思瑶带着怒气拨通了郭子放的手机,立刻传来了他略带尖利的声音:“我是记者郭子放,只有三分钟时间,有什么事儿请快说。”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公司电话的?”孟思瑶清楚地记得从未将公司电话给过郭子放。
  “哦,是小孟啊。你们公司的总机并不难找,黄页上就有。”不用多说,找到了公司总机,就不难查到孟思瑶。
  “因为你只有不到三分钟时间,有什么事儿请快说。”孟思瑶回敬了郭子放,心里舒坦些了。
  “真有你的!我的确是有约会,正在星巴克里等着呢。一个刚出道的歌星,唱功一流,形象过得去,还会原创,我预计他三年内盖过杨坤、黄征之流没有问题。”
  “知不知道我的时间比你的还要宝贵?”
  “好,好,说正事儿,我听说霖润最终还是向派出所报了案,民警今天上午到咱们那套别墅楼前后查过了,尤其你的窗户边,并没有可疑情况。这都说明你可能真的有幻觉。”
  “幻觉?我什么时候有过幻觉?你……你哪里听来的东西?”孟思瑶更是清楚地记得从未将那些幻觉告诉过郭子放,难道是钟霖润?难道是郦秋?
  “别瞎猜了,也别不承认,我可不道听途说……对正经事儿我从不道听途说。我采访了一下你的好朋友常婉,她说你那天晚上在‘轮回’酒楼里也有异常的反应。”
  “你管得好像有点儿太宽了!”孟思瑶出离愤怒。
  “作为‘绿坞世家’的居民,我要为自己和大家的安全负责,对不对?”郭子放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很难被激怒。
  孟思瑶最后说了声“谢谢你的重要发现”,恨恨地挂下了电话。
  电话紧接着再一次响起来。
  “你烦不烦啊?”
  “是我,林芒。怎么了?”
  “林芒?怎么是你?你在哪里?不是……不是说你的。”孟思瑶心头怦然一动。
  “还能在哪里?我还在上海。”林芒的声音低沉,似乎有些压抑。
  “噢……你最近还好吗?前不久听小曼说起,你好像还不错。”孟思瑶觉得这话有些怪。
  “小曼?哪个小曼?哦,想起来了,你们一起玩的那个商小曼是吗?我在天津的一个交易会上见过。她和我才见过几次面,又知道什么?我最近很不好,所以打电话给你。”林芒一改故作潇洒的故态,孟思瑶还真记不得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感觉“不好”。
  “我能理解,是因为……”孟思瑶很想告诉他,因为这件事,她的的确确“不好”。
  “我必须要找人说一说,乔乔……乔乔去世后,我的天就塌下来了。”林芒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这短短一句话,赛过千言万语,孟思瑶已能感觉林芒难以言状的苦楚:看来,他们真的相爱很深了。对一个热恋中的青年,世上还有什么比失去情人更痛苦的事?
“林芒,请你不要难过,你的感受,我完全能够体会……”
  林芒长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了,你父母去年相继去世,你一定经历了许多情感上的折磨。”
  一个很长时间来挥之不去的想法在林芒的叹息声中又冒了上来,是啊,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一个不祥的人?为什么我身边的亲朋好友一个个遭遇不幸?
  “上海那边还好吗?”孟思瑶努力想将话题岔开。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林芒的语气听上去的确很“不好”。“不是说上海这个城市不好,是我觉得受不了,呆不下去了,这个城市很大,但到处都是乔乔的足迹……你知道,乔乔很爱逛街,很爱shopping的,我们两个一起,不知走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个餐馆,过去还觉得她太物质化,现在想陪她去逛街,也不可能了。我现在,根本就出不了门,一出去,就会想起她。”
  看来爱情能让一个豁达随意的男人变得温柔而敏感。
  “只好信那句老生常谈了:让时间去冲淡一切。”孟思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想换个环境……我想回江京。”
  
  江京机场的大厅里,孟思瑶一眼就认出了林芒远远走来的身影。林芒在人群中一向非常容易辨认,倒并非是因为他长得高人一头,而是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神采飞扬之态——这只是正面的说法,用贬义的形容,就是“自我感觉良好”。两人以前恋爱的时候,孟思瑶最常用的就是后者,更确切的用法是“自我感觉始终良好”。但眼前的林芒,却是人群中最萧瑟的一个,斜背着的旅行包并不大,却似要将他匀称的身躯压垮。
  身边的常婉轻叹道:“呀,都快认不出他来了,原来那么神气活现的一个人,真有点我见尤怜。看来这世上有良心的男人还能找到两个,记得那个刘毓舟,在袁荃葬礼上失声痛哭的样子,也算很不错的。”
  孟思瑶轻声说:“他真的憔悴了好多,没想到他对乔乔用情已经那么深。”
  “我看倒是小曼用了有色眼镜看人,居然说他看上去还挺好的,不像太难过的样子。还是眼见为实,小曼大错特错了,当时显然是在成心挤兑你。”常婉想起商小曼曾说到林芒。
  “也不能怪小曼,她一直有点直心肠,认死理,乔乔又是她最好的朋友。”
  “你当时为什么把他甩了?是不是看走眼了?你瞧他,都低迷成这样了,还特有形,一副忧郁王子的德性。”
  两人说着话,迎上林芒。林芒看见孟思瑶身边还跟着常婉,微微吃了一惊,孟思瑶忙解释道:“是我不好,事先没和你说清楚,我请常婉来,因为她有车,这样方便些,省得你拖着好几个箱包挤地铁。”
  常婉说:“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儿,你不介意我缠着瑶瑶吧?最近这些周末我们俩都在一起的。”
  林芒忙说:“瞧这话说的,常婉你能来,我又能见一个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呢,真要谢谢你帮忙。”
  孟思瑶已经为林芒安排好,她以前公司的一个小兄弟正在找可靠的人合租一套公寓,虽然在外环,交通也还算便利。
  “你可够有魄力的,放弃上海那边那么好的工作,到这儿来当‘江漂’。”常婉将车开上高速,啧啧叹着。
  “我也是到了精神上的‘穷途末路’,上海那边,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熬下去了,那里的一切,只会助长我思念乔乔的痛苦。”林芒一提到乔乔,声音一沉,喉咙也有些堵。
  孟思瑶望着车窗外,听到这话,有些痴了:这样人情纷乱的时代,一个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谈何容易,更何况是这个一贯佻达的林芒。看来,以前是看错了他。
  “这倒是个好办法,换个环境,强迫自己走出来。人的确不应该总生活在过去时里。瑶瑶,我这句真理也适用于你哦。”常婉说。
  孟思瑶问:“我看你带的行李并不是太多,难道这就是你的全部家当?上海那边的东西都处理了吗?”
  林芒说:“我去年就在上海买了房,最高价的时候进去的,最近高档房在跌,我暂时不想套出来,就闲置在那里。到这里来,只是想换个环境,等我的心态平和了,等我能够面对失去乔乔的生活了,我也许还会回上海。”
  
  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周工作日,直到周五晚间,孟思瑶才想起来,自从帮林芒在江京安顿下来后,还没有怎么联络过,也不知他工作找得怎么样。她倒是知道有几个空位,但对林芒来说,似乎都有些屈才——他在原公司已经做到高层,怎么会愿意从头开始给人打杂呢?转念又想:自己脱离老公司后,不也是重新开始?只要有能力,最终会被重视。
  “还在找,我找工作的确比较挑剔,我在江京的老同学和哥们儿也都在帮我想办法。多谢你了,我知道你忙,以后也不用在这事儿上太费心。”林芒听上去还是很压抑。
  孟思瑶有些泱泱:不要我费心也罢,你心高气傲的老毛病看来还没改。
  “但有件事你一定能帮我……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尤其是关于……关于乔乔的,可能只有你,才愿听,”林芒显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直直地说了出来,“当然,如果你不愿听,可以回绝我,我一定不再提了。”
  孟思瑶发了短短一阵呆:“怎么会不愿意?乔乔也是我的好朋友啊!那么……什么时候谈呢?什么地方?”
  “就现在,‘画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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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魂兮归来
  
  “画眉林”是江京大学门口的一个小饭馆,孟思瑶下了出租车,在门口踟蹰了一番。这里,有许多大学时期的回忆,和“五壮士”的欢笑聚餐、和林芒恋爱时的偎依缠绵、和将毕业的同学举酒话别,都一幕幕地翻了上来。
  是啊,再没有比这个小饭馆更合适的见面场所了。他们有共同的回忆,对乔乔、对他们自己、对大学的那段青春岁月。
  林芒还没有到。
  还是老样子,总是迟到。孟思瑶想起两人恋爱的那段过去,林芒不知多少次误点,两人为此没少了争执。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多么微不足道。也许,这就是成熟的过程。
  她要了靠屋角的一张桌子坐下,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打量着屋里活泼的大孩子们。看那一桌八九个人,有男有女,吆五喝六,也就是几年前,自己也是其中一个,没有心思,没有愁苦,敞开嗓子哈哈大笑,和男生对拼啤酒。
  而现在,身边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了,自己总要深深地呼吸,有时是为了防止眼泪的滚落,有时是为了和恐惧妥协,有时是想将痛苦的回忆淡化。
  “不好意思,又迟到了。”林芒的到来打断了孟思瑶的思绪。
  “是啊,我还不习惯等人了呢,”她觉得这话孩子气,忙把自己拽了回来,“其实没有关系的,我有的是时间,正在欣赏这些孩子的青春活力呢。你可真会选地方,我刚才还想到,当年我们旅游协会一大帮子人吃喝玩乐的情形。”
  林芒匆匆要了瓶啤酒,认真地看着孟思瑶:“瑶瑶,你不介意我整天谈乔乔吧,说真的,我要是换成你,恐怕都会嫌烦。”
  “要不怎么说你没有我高尚呢,”孟思瑶仍在努力使两人的谈话轻松一些,“我也和你说真的,我很愿意跟你谈谈乔乔,因为……我也需要帮助,我也需要摆脱心里的一些阴影。另外我觉得,经过这次打击,你好像成熟多了。”
  “可惜,无论我再怎么变好、变乖,乔乔也回不来了。”林芒的眼圈红了。
  孟思瑶没想到林芒这么快就滑向崩溃边缘,低声问他:“我知道了,难怪你说你找工作挑剔,原来你根本没有心思干别的事儿,对不对?这一星期来,是不是都在难受中度过?你呀,该早打电话给我。”
  林芒点了点头:“是的,这是我为什么离开上海的原因,我什么都做不了,简直是废人一个。”
  “别胡说,引刀自宫才是废人呢,大学里的经典教材都白念了吗?”孟思瑶觉得这笑话来得不合时宜,自己只是在拙劣地让谈话轻松。
  林芒嘴角牵动了一下,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索性,将头几乎埋在了桌面上,躲在了啤酒瓶的后面:“瑶瑶,我好羡慕你,还能保持这份幽默感,真的很感激你,你在努力帮我。”
  孟思瑶心想:他的确还是个聪明人,我不会白费心力。柔声说:“我明白你是因为对乔乔的思念无法排遣而离开上海,但如果你不彻底从想法上改变,换多少个地方,也难振作起来啊?”说这话时,她想:我哪里有资格说这些?我连家都搬了,还不是陷在泥沼里?我在这里像团支书似地做思想工作,自己心里那么多那么大的疙瘩又有谁来帮我解?
  “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的?”孟思瑶觉得林芒这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
  林芒猛然抬起头,孟思瑶心里一颤:没看错的话,他眼中竟掠过一丝恐惧:“真的不一样的,在上海时,乔乔一直跟着我。”
  孟思瑶“啊”地轻轻叫出声来,将端菜上来的服务生下了一跳,险些打翻了一盘京酱肉丝。等服务生走开了,孟思瑶又问道:“你说清楚,为什么说乔乔一直跟着你?”
  “乔乔去世后,开始一段时间,我只是难受,一切还算正常,我也在慢慢走出痛苦,谁知,大概两周前的一天晚上,我……我……”林芒的呼吸急促起来,可怜的人,他和我一样,也需要多多地深呼吸。
  “林芒,你不要急,喝口啤酒,慢慢讲。”
  “那天……晚上,我的……QQ上,收到了乔乔的一条问话。”林芒艰难地讲出了完整的一句话,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孟思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什么?她……她说什么?”
  “她说……‘你来了,我……我好等。”林芒眼中的恐惧越来越重。
   “这句话,是乔乔在QQ上打招呼的口头禅,听上去真的像是乔乔。”孟思瑶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吓唬林芒,等她省悟,却已晚了,林芒已脸色苍白。
  “不错,是她的常用语,所以你可以想象,我吓成什么样子。”林芒微张着双唇,嘴中无酒,他还是狠狠干咽了一口,喉结不安地蠕动着。
  “你好好想想,你当时是……是清醒的吗?比如说,是不是喝了很多酒以后?是不是夜太深了……”孟思瑶回忆着,为什么当时自己轻易地认为那一切都是一场梦呢?
  “我没有喝酒,非常清醒,那句话,一直保留在交谈记录中,我下次可以让你看。”
  “不……不用了,我相信你……后来呢?”
  “我稍稍稳定了情绪,壮着胆子给她回了话,我问:‘乔乔,乔乔,是你吗?我很想你,你在哪里?’你绝对猜不到,她……她是怎么说的。”林芒已是第二次试图从空酒瓶里倒酒入喉。
  孟思瑶毫无表情地说:“我大概能猜出来,她说……‘我就在你身边’。”
  “啪啦”一声,桌上的空啤酒瓶被受了惊的林芒碰落在地,摔得粉碎。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林芒一定很后悔今天约孟思瑶出来。
  孟思瑶向林芒说了自己那晚的恶梦:“看来,这些都不能算‘梦’了。但这……这怎么可能?”孟思瑶更觉得那些梦一定不是梦,但如果是现实,要什么样的逻辑来解释?
  “我想,乔乔还没有去,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
“她……她还常常来找我,出现在我的窗口。”
  “真的吗?”林芒直勾勾盯着孟思瑶,大口喘息,又微微摇头,显然觉得不可思议。
  “我想,她一定对你说许多思念的话、浪漫的话,但对我……我觉得,是一种折磨,因为她反复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尽力救她。”无论是现实还是恶梦,孟思瑶都不知道那样的煎熬还要忍受多久,一想起就痛苦。
  “这话岂有此理,人人都看得出来,你已经尽了力。”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她偏是不信,还有商小曼,也是这样指控我,让我扪心自问。就像一句谎言,即便没道理,被人重复得多了,也有模有样。更何况,那晚在悬崖边,许多事发生得很快,我现在回忆,有些细节也想不清了,有时候,竟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在一瞬间有过私心杂念。”孟思瑶一口气挖到了心的最深处,自己也有点惊讶。
  林芒更是惊讶:“不可能,不可能,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还不了解你?你是我遇见过最善良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因为什么……”他忽然住了口,仿佛若有所悟,紧盯着孟思瑶,仍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孟思瑶垂下了眼,长叹了一声,又转头去看那群越来越喧闹的大学生,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如果我的生活,还像他们的那样单纯,该有多好?
  
  到了别墅楼下,两人相对无言,最终还是林芒说:“瑶瑶,我有种预感,似乎命运又将我们分在天南地北的两个人拴在了一起,但我们一定要克制,一定要保持距离……请原谅我这样说。”
  孟思瑶说:“你这么说,我其实很高兴,很解脱,因为这正是我想的。也许,乔乔的确还在我们身边,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告慰她,让她安息。”孟思瑶觉得自己是在念那些鬼片里的台词,今晚似乎确定了乔乔鬼魂的存在。她同时的确觉得欣慰,林芒主动提出要保持距离。她知道,两人之间有片危险无比的磁场,如果被吸进去,可能会很糟。
  好在林芒真的成熟了许多。
  这样想,是不是更危险?
  她匆匆和林芒挥手告别,快步进楼,一头钻进了小屋。她连灯都没来得及打开,就启动了电脑,然后坐在电脑前,手指焦躁地敲打着桌面。
  QQ自动打开,现出常婉的两条留言,孟思瑶没多看,直奔对话记录。
  果然,她看见最新的记录,正是9月25日,袁荃安葬后的那个周日夜晚。
  
  乔乔:你来了,我好等。
  妖妖:乔乔?
  乔乔:好久不见,很想你,想你们三个。
  妖妖:三个?
  乔乔:记性这么差?小荃已经和我是一路人了。
  妖妖:你在哪里?
  乔乔:我就在你身边。
  
  果然,果然,果然如此!我真糊涂,为什么一直以为是一个梦?这不是一个梦,更不是幻觉。乔乔还在,至少,她还在网络这个虚拟的空间里。
  虽然早有所料,她还是忍不住在黑暗中打颤。她觉得再无法在这个幽闭的空间呆下去,她必须做些什么,找个人说说,说出自己的恐惧,说出乔乔还存在的理由。谁呢?钟霖润吗?他会说,别瞎想了,还是幻觉,一切都是幻觉,你去看心理医生吧。心理医生能告诉我为什么死去了两个月的乔乔会发QQ给我吗?可恶的钟大律师,险些让我自己也以为自己有了精神问题。
  于是她又拨通了林芒的手机:“我看到了,看到上回乔乔发给我的QQ了,的确是她,的确是她!”
  林芒还没来得及表示这么快就接到她电话的惊讶,听出孟思瑶话语中的躁动不安,只好尽量安慰她:“瑶瑶,你冷静一下,我知道,亲眼看到这些记录,一定很吃惊,不要急,好好睡一觉,我们慢慢琢磨这件事,请教些高人,解开这个谜,好不好?”
  “你在此之前,有没有查过,究竟是不是乔乔发的QQ,比如,她的电脑……”
  “她的电脑,我知道,原封不动地放在她父母家,乔乔生前的卧室里,我去拜访他们的时候看到的,连电源都没插上。我不想多打扰二老,知道即便看了,里面也不会有什么线索,不可能有记录。我装了能显示IP的珊瑚虫QQ,乔乔的信息显示出一个来自上海电信的门户IP,我请搞IT的人看过,他们说那类软件只能做这么多了,只能表明乔乔的网络服务商是上海电信,因为她选用的可能是动态IP,不见得能查出电脑具体的位置……我说这些,你都懂吗?”
  “大致听懂了,就是说,这个‘乔乔’,虽然存在,好像是在上海,但不知道具体方位,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特异功能发送了这些话。”
  “是的,非常奇怪。我想象着她的幽魂,坐在一个打了烊的网吧里,黑暗中,给我发QQ,就觉得毛骨悚然。”
  “林芒,我……我……害怕,这个小屋,让我窒息,你知道我那种病的,最近似乎越来越差了。”
  “你必须坚强,原谅我,只能给你精神上的支持。”
  孟思瑶放下电话,仍觉得胸口被压上了一块巨石,呼吸维艰,踉跄着摸到窗口,伸手去开窗,手却又僵住了。她怕,她怕开窗后,看见的是乔乔那张苍白的脸,那头湿漉漉的长发。对密封环境的恐惧感最终占了上风,她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窗。
  一阵阴冷的风扑面而来,湿湿的。
  又要开始下雨了吗?
  她努力不往窗外多看,只是深吸了一口凉气。
  “笃笃”一声响,像是敲门声,她听出来,是电脑里的QQ在叫,这说明,有新的对话进来了。她这才想起,常婉的两个留言她还没来得及看。
  坐回电脑前,孟思瑶“啊”地叫出声,从大班椅上跳了起来。只见屏幕上,“乔乔”的名字又出现了,一句熟悉的招呼:“你来了,我好等。”
  “乔乔,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真的还没有走?”她回过话去,强迫自己重生胆量,索性将这件事问清楚。
  
  乔乔: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快点走开?
  妖妖:你怎么这么说?
  乔乔:你跟我装傻,和林芒一起吃饭,是不是很香?画眉林里,是不是有很多旧日恋情的记忆?
  
  孟思瑶刚刚努力鼓起的勇气又灰飞烟灭,她大口喘息着,将双手护在胸前,仿佛怕狂跳不止的心被大开大阖的呼吸冲出胸膛。她又绝望地去拨林芒的手机。
  乔乔又发来一句话:“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在给林芒拨电话?”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到底在哪里?
  我就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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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相忘烟水间
  
  也许,昨夜的一切一如既往,只是个梦境。
  也许,往日的梦境,都如同昨夜的一切,是近在咫尺的惊悚。
  天亮了,但并不明媚,空中飘着牛毛雨。窗户开了一整夜,靠窗台的地板被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一片。
  孟思瑶爬起身,看了看仍开着的电脑,“乔乔”的那些话还在QQ的记录里。
  也好,可以彻底粉碎钟霖润的“幻觉论”,可以省下找心理医生的挂号费。
  她立刻又给林芒拨了一个电话:“知道吗?我昨晚又收到了乔乔的QQ。”
  “啊?!”林芒的声音打着颤,显然又回忆起自己当初收到乔乔QQ时的惊惧感觉。
  “她不高兴,因为我们见了面。”
  “什么,你是说,她……她知道我们见了面?”林芒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
  “她甚至知道我们在画眉林吃的饭。她没说错,她并不是在放烟雾弹吓唬我们,她其实就在我们身边。”
  电话那端沉默良久。终于,林芒深深一叹:“看来我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她的痴情。你知道,我爱她、思念她,也想见她,但她如此神出鬼没,这样下去,我将再无法进行正常的生活,将会崩溃。也许,我在江京也不能久留。”
  孟思瑶心想:我何尝不是面临同样的麻烦?
  林芒自问着:“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孟思瑶凝神想了想,任情绪千回百转,终究理不清头绪,只好信马由缰,说出心情:“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离得越远越好,虽然我希望能够彼此安慰,但只怕那样会越错越深。要知道,搅扰死者是最愚蠢的事,我感觉,我们已经在无意间让乔乔无法安歇,像昨晚那样的见面应该杜绝。我听上去很迷信,对吗?”
  “任何人要是经历了我们俩的遭遇,又怎么会不去疑神疑鬼?你还和从前一样,很理智。”林芒的声音很沉闷。
  “我后来才发现,我其实一点儿也不理智,犯了很多愚蠢的错误。”
  “我也一样……让我想想,我在认真考虑离开江京,很可笑是吧?刚来了一个星期。比浮云还不稳定。”林芒自嘲着,透着辛酸。
  “不,这只说明你……你更成熟了,我以前看错了你。”
  “让我想想……”
  放下电话,孟思瑶难过极了。有时她甚至觉得乔乔对自己的惊吓和折磨是应该的——自己的确在期待着什么,甚至,就是那天在武夷山下重见林芒开始。林芒到江京来,她替他伤感之余,也隐隐有了另一种企盼。毕竟,他是她曾爱过的人,而此时两人被困扰的相似际遇又让彼此成为了在风雨飘摇中一叶扁舟上的共渡客。
  但自己是正确的、理智的,同病相怜中很容易孳生出更复杂的情愫,而她和林芒之间,需要的是距离,是一段乔乔的生死之间那段漫长的路。
  她心事重重,开门下楼,想找些东西充饥,浑浑噩噩,一路走到厨房,才发现钟霖润和郦秋正在聊着什么。郦秋看一眼孟思瑶,“啊呀”了一声,走上前,摘下墨镜,目光中充满怜惜:“小孟,你还做恶梦吗,这么漂亮的一个人,憔悴成这样!”
  孟思瑶心头一暖,心想:“郦秋并非真是那么‘不食人间烟火’,她对我,算是很关心了。”又想:“能告诉他们乔乔发来QQ的事儿吗?还有林芒的所见所闻?他们会怎么说?还是幻觉吗?或者多得到一些可怜而已,于事无补。”于是笑笑说:“恶梦已经少多了,是昨晚外面吃饭,吃坏了肚子。”
  钟霖润盯着孟思瑶说:“小孟,任何时候都请不要忘了,如果需要什么,就来敲我的门……我想郦秋姐和郭子放也是一样,同楼之谊,一定会尽量帮助的。”
  孟思瑶感激地点点头,又想:“请你别总劝我去看心理医生。”
  缠在手腕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孟思瑶一眼看到是林芒的号码,赶忙附耳过去:“怎么?又出什么事儿了?”话说出口,才想起钟霖润和郦秋还在身边,瞥一眼,果然都在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又空着肚子走上楼。
  “我想通了,拿定主意了,我准备离开江京,今天就走。”林芒的声音很果决。
  “啊?这么早?我……我支持你,你这样做很对。”
  “但我有个要求,我想最后见见你,因为这一别,不知哪个世纪才会再见面,咱们……毕竟还是好朋友。”林芒的声音还是那么果决,让孟思瑶难以推辞。
  何况,她根本就不想推辞。
  
  走在昭阳湖畔的路上,孟思瑶默念着:乔乔,乔乔,我和林芒之间,冰雪般干净,我就最后见他一面,然后再无瓜葛。你不要怪我,也不要再来找我。
  想到这里,心头又是一动,将手机关上。怕什么呢?怕乔乔的电话吗?乔乔会发QQ来,是不是也会打电话来?这也许是和林芒最后一次独处,她不想被打搅。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一个去世了两个多月的女孩子,还给生前的朋友、恋人发QQ?孟思瑶觉得自己处在年轻的一生中一段最荒诞又最跌宕的日子里,这样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青湖茶社”本来只是“绿坞世家”这个高级住宅区内不起眼的一个小茶馆,但一来临湖傍翠,更重要的是因为本地住户的交游都颇为不俗,茶客出名的“上档次”,于是短短数年内,这个小茶馆已经成为江京的一个时尚去处,和本市西郊百家村的酒吧一条街齐名,附庸风雅的人们便有了“朝饮青湖水,夜醉百家村”的说法。
  林芒打来电话时,已经在出租车上,正驶往孟思瑶的住处,孟思瑶便提议在茶社见这最后一面。茶舍里没有过去的回忆,没有那熟悉的油烟缭绕,只有清茶淡淡的香气,或许正是能让人平心静气面对过去和未来的最佳场所。
  也许适得其反,谁又能知道?
  她步入茶社,走上二楼,见林芒凭栏而坐,望着阴云下昭阳湖的一片烟波,陷在沉思之中。她不忍心打断他的思绪,在远处站了片刻后,轻轻缓缓地走过去坐下。
  “我会想念昭阳湖的,虽然今天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这么安静地欣赏它。”林芒显然想了许多,话语里竟带出他以前经常嘲笑的“文艺腔”来。
  “真难得,你早到了。”
  “我在努力留给你一个最好的印象……最后的印象,我想,除非偶然,我们今后不会再见面了,这是对乔乔的尊重,也是对我们彼此的解脱。”林芒开门见山。
  “好的,这也是我所想的,不过……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束缚,谈什么解脱?”
  “你在自欺欺人……或许,是我自作多情。”林芒望着孟思瑶的眼神有些迷离。
  他很聪明。孟思瑶将眼光移向湖面,远处水天一色,分不清彼此。“会不会二者兼有?我心里的有些想法,也是导致我不快乐的根源,但我明白,感情需要理智的支撑。你知道的,我刚从一个错误里走了出来,不想急匆匆地走进另一个漩涡,尤其,当我觉得她……她就在我身边。”
  林芒听到最后这句话,微微打了个冷战,长久的沉默后,终于说:“我心里踏实多了,一直以为,我在你心中已经彻底消失。”
  “哪里会那么容易,那是我的初恋。”
  “也是我的。”
  两人又沉默下来,但彼此并不觉得尴尬,相继缓缓啜着茶,让往事如茶水的清香,慢慢渗透进心里。
  “我毕业前,也就是咱们分手的时候,如果你能再有一次选择……”林芒忽然有些难堪地一笑,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这个问题实在太没有营养,我一定是言情剧看多了,昏了头。”
  “我可能会再多给你些机会。”孟思瑶说出了她真实的想法。
  林芒猛然抬起头,眼睛里有些湿润,声调大起大浮,开始有些激动起来:“如果是那样,毕业后我会留在江京,也许,我会在这湖畔,给我们筑一间小小的爱巢。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个心愿,在武夷山的时候,喝涅磐崖下泉水的时候,冒了出来……”他忽然像是跳回了现实中,自嘲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算了,还说这些干吗?无聊,都过去的事了,我们需要的是向前走,我需要的是忏悔,毕竟我那么爱乔乔,产生这样的念头是错的。”说着,竟站起身来,向孟思瑶伸出手:“好了,该说再见了。”
  孟思瑶伸出冰凉的小手,和他轻轻一握:“下一站去哪里?”
  “深圳、或者广州。”
  “行李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找常婉送你一下?”孟思瑶也终于回到现实中来。
  “为了坚定我离开的决心,我一早就把行李寄存在火车站,买了今晚的火车票。”他拿出一张火车票晃了晃。
  “去意已决?你真的是个很干脆的人。”孟思瑶暗暗一叹:又发现他一条可爱之处。
  “其实是去意彷徨,只不过下手干脆。”
  孟思瑶抬头望望天:“可是,现在还不到中午,这段时间,你怎么打发?”
  “我早想好了,去江大转一圈,回味一下大学的日子,本来想昨晚去转的,但吃完饭就已经太晚了。”
  孟思瑶心头一动,低着头想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仰起脸望着林芒的双眼:“我也好久没去江大校园了,同行吧。”
  
  一直到夜幕降临,孟思瑶都在暗暗庆幸自己做了一个美丽的决定——几个月来,她还是头一次这么愉快地度过了半天。江京大学美如园林的风景、纯洁清静的环境,加上角角落落里点点滴滴的回忆,那些青春的、清纯的回忆,让她暂时忘却了远忧近虑,尤其身边陪伴着自己的,正是旧日的男友、初恋的情人,使得这次旧地重游倍增情趣。
  但她隐隐觉得危险。
  很危险。
  太多的美好回忆,尤其对初恋的美好回忆,一波又一波的触景生情,正在不知不觉消融着她的防备,侵蚀着她的理智。
  天暗下来的时候,林芒在“紫竹林”的一片太湖石假山前停了下来,伫立不动。孟思瑶笑着搡了搡他:“发什么呆呢?”
  “还记得这堆假山的名字吗?”
  “老江大的谁不知道,‘忘情谷’啊?”
  “知道为什么叫‘忘情谷’吗?”
  “当然知道,不知多少年前,有个失恋的女生,想不开,跑到这里来,想一头撞死在假山石上,她倒是撞上了石头,但并没有死,撞成了脑震荡,过去的事,包括失恋的痛苦,都记不起来了。后来,这里成了失恋的学生们常来的地方。”
  “知道吗?当年我也在这里,从黑夜一直坐到第二天天亮,结果,该忘的还是没有忘,于是我进一步努力,找了块又大又凸的石头撞了上去,大概我还不够勇敢,连脑震荡也没撞出来,只是在脑袋上缝了好几针。当然,该忘的还是没有忘。”林芒现在讲起来,似乎很轻松。
  孟思瑶惊呆了:“你……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她仰起脸,伸手拨开林芒额前浓密的黑发,一条三寸左右长的疤痕清晰可见。她心疼不已。
  “你了解我的,我爱故作豪迈,不愿乞怜。”
  “难怪有一阵在校园里看不见你的人影,原来是在养伤。”
  “养头上的伤,同时养心里的伤。”
  “你怎么这样作践自己?”
  “难道爱不就是这样,没有理智?”
  天黑下来,她没有发觉,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想:难道爱不就是这样,没有理智?
  林芒,你不要走了吧。我们重头来过。
  想说的话没有说出口,原来也会这么难熬。
  “林芒……”两人走出江京大学的校门,是分手的时候了吗?
  “我该走了。”林芒抬腕看表。他的眼中,是依依不舍吗?
  “谢谢你陪我这半天,我很快乐,我发现我们的确长大了,都更理智。我很欣慰。”
  是的,他更理智了,而自己险些冲动。冲动的惩罚,远比一首好听的歌狰狞。孟思瑶暗暗庆幸林芒还保持着冷静的头脑。
  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一下,然后从此参商不见。
  林芒已经低下头,从礼貌角度说,社交性的轻轻一吻应该由男孩引发。
  熟悉的唇。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机会说,林芒,你不要走了吧,我们重头来过。
  “林芒……”
  林芒的身躯忽然微微一震,孟思瑶的心忽然微微一沉。
  林芒的眼中闪烁不安:“瑶瑶,我怎么觉得……有人……有人在看着我们。”
  奇怪的是,孟思瑶也有着同样的感受。
难道是她?难道是乔乔?
  这想法紧紧攫着孟思瑶的心。
  林芒的眼光落在街对面的杨树下,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白裙女子静静地站着,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见被撞破,索性快步走了过来,远远地就说:“你们两个,居然真的……我……我无话可说!”
  “小曼?怎么是你?”孟思瑶怎么也没想到商小曼会出现在江京大学的校园里。
  “我因为一个紧急项目,需要来江京出差,今天上午到的,到了机场就给你打手机,你没开机。因为我住的旅馆离昭阳湖不远,安顿下来后就找到你住的公寓,小楼里的人说你出去了,好像去的是青湖茶社,我就找了去,却发现你们两个在一起,深情款款……”
  “什么……这么说,你一直跟踪我们到这里?”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想查清我心中一直有的一个疑问,事关我一个好朋友生死的大疑问。好在,这半天没有白费,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商小曼的眼神因愤怒而灼热。
  “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之间很单纯……”
  “单纯得只是一个吻吗?还有牵手、抚摸……你们也许会掩饰,但我的眼睛不会骗我。接下来还会怎么进展,是不是真的很难预测?”
  “小曼,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一切,我都能解释……”孟思瑶焦急地落下泪水。
  “你没有义务说服我,你应该向乔乔去解释!”商小曼尖声叫着,已经流了一脸的泪。
  “商小曼,你冷静一些。”林芒终于说话了。
  “没错,我没有你冷静,你的女朋友才去世两个月,你就和老情人约会,真的是够冷静,我佩服你,佩服你还不行吗?”商小曼不给林芒留一点余地。孟思瑶觉得她的反应虽在清理之中,却多少有些过激。
  “这不是什么约会!”林芒哪里辩说得清。
  “那你为什么不缩在你上海的花花世界,跑到瑶瑶身边来?”
  “因为……我和你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是不是和瑶瑶能说得清楚?”商小曼稍稍冷静了些,仍是满脸怒色。
  孟思瑶深深后悔,又觉无辜,但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商小曼眼前所见的一切,只有等大家都冷静下来,慢慢分说。她柔声问:“小曼,你真的应该相信我。”
  “你知道的,我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派,一直相信美好的爱情,但我现在……不知该相信什么了,太复杂了。”商小曼看看孟思瑶,再看看林芒,无奈地摇着头,孟思瑶也觉得这份迷茫不无道理。
  “再复杂我也会和你讲清楚。来,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到江京来的原因?”
  商小曼长长地叹气:“一部分原因的确是我们所里的项目,最主要的是,我……我……你不要说我胡说八道,昨晚,我……我收到了乔乔的QQ。”
  孟思瑶“啊”了一声,又望了一眼林芒。
  “她……她说什么?”林芒轻声问道,“我想听见她说的每一句话。”
  “装腔作势,”商小曼白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乔乔说……她很想念这个叫林芒的混蛋,但她……她说……她找不到林芒的心。”
  “这话什么意思?”也许在商小曼听来,林芒是在明知故问。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害怕之余,让她讲清楚。她于是求我快点飞到江京,说在这儿能找到林芒的心。我倒是找到了,但只怕不是乔乔要的那颗心。”商小曼神色间有些失落,一定在为乔乔感到惋惜。
  “信不信由你,其实我已经买好了去深圳的火车票,今晚就走,所以你的那些猜测都毫无根据。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不会让乔乔在冥冥之中还不快乐。”林芒理直气壮,商小曼似乎也渐渐被说动了。
  “但从我这个外人眼里看来,你们两个还是太亲密了些。瑶瑶,我真的有种感觉,乔乔还在我们身边。”商小曼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她一贯相信那些鬼鬼怪怪的说法,突然收到乔乔的QQ,一定对她有很大的触动。
  孟思瑶点头道:“不瞒你说,我不但也接到过乔乔的QQ,还看见过她的人,和她对过话,我一直以为只是幻觉,听林芒说起相似的经历,才知道不那么简单。”她觉得自己也终于冷静下来,更加感激林芒的理智。
  商小曼提包里的手机响起来,铃声是段歌曲音乐,孟思瑶好像在哪里听过,但记不起歌名或是哪位歌手的作品。商小曼打开手机,应了几声,停了话后,对孟、林二人说:“是我们一起来的同事,我们有些项目上的事要商量,先走一步了……你们两个,要乖乖的,一定不要糊涂。”
  坐进了出租车,商小曼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摇下车窗:“瑶瑶,我们要想办法,让乔乔安息,永远安息,你说呢?”
  孟思瑶和林芒无言地站了片刻,还是林芒先说:“我真该走了,火车不会等我。保重!”然后举手拦出租。
  我会,希望你也保重。
  还有重逢的一天吗?
  这些话,待孟思瑶说出口时,林芒已经上车走了。
  还有重逢的一天吗?
  她只好问自己。
  很愚蠢的问题,因为林芒已经说过,为了告慰乔乔,他们不能再见面。
  商小曼临走时的话却似乎藏着答案,只要能想办法,让乔乔安息,永远安息,大家的生活都会明亮起来。
  但怎么能让乔乔永远安息呢?
  乔乔,我真的对不起你,我的意志薄弱,我太过感情用事,是我对新裳谷和拾夕洞莫名的执著,害得你踏上险途;是我没有足够的力气,没能将你从死神身边挽救;是我对林芒朦胧的感觉,使你在黄泉路上仍有牵挂。
  她想到最后一条,觉得荒唐,却很真实。不知不觉中,自己开始深信逻辑和自然之外的事物。但,这能怪我吗?
  乔乔,你如何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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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19 15:23 资料 主页短消息  加为好友 添加 老实和尚 为MSN好友 通过MSN和 老实和尚 交谈QQYahoo!
 
10.黑暗里窥视的眼睛
  
  时间仿佛是快要滑落叶尖的露水,似乎是凝住了,但随时都会猛地加速、坠落。
  尤其在深夜里。
  公司里对孟思瑶日渐器重,她连续几天都忙到很晚,晚到专线小巴士已没有班次,她只好打车回家。她并无抱怨,因为即便回到家,要面对的也是寂寞,甚至恐惧。近日来,幽闭恐惧症状似乎又有抬头,她知道,是因为这两个多月来诸多沮丧和恐惧的积累。自从那晚向钟霖润和郦秋讲述了武夷山的离奇遭遇后,尽管两位房友一致安慰她,说她不应该有任何需要自责之处,但对往事细细梳理后,心头的负疚感非但不曾减轻,反而越来越重。
  为什么呢?在那一番陈述中,谈到当时情形,想到当时的微妙心境,尤其看到乔乔和林芒浓情蜜意的样子,是不是下意识里联想到自己形单影只?是不是像商小曼猜测的那样,有些妒意?是不是有些后悔当初少年任性,天真地追求完美,轻易和林芒分道扬镳?他为人精明、一表人才、专业又好,不知多少人都预言他会混得有声有色,怎么都是个中意郎君的样子,仅就她所知,最要好的几个女友,也都或多或少地倾慕他。别人看来,自己是不是太傻?
  所以现在有些后悔,给了旧情复燃的机会,而乔乔出了意外,自己恰好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孟思瑶迷惑了,她苦苦地想,自己抓着乔乔求生的手时,是否闪过哪怕是隐隐的、一丝丝的卑鄙念头。但她想着想着,只好放弃,因为她不愿去体会向罪恶滑行的感受。
  不是的,不可能这样。
  “是吗?你这么问心无愧吗?”
  是谁?这声音似乎从遥远处飘来,似乎还带着昭阳湖的潮气,飘进她的小窗。
  她望向小窗,窗前是一张苍白的脸,额前一缕黑湿的长发。
  “乔乔,你什么时候会放过我?”孟思瑶哀求着。
  “直到你和我一起入梦。”乔乔语气中竟带了调侃。
  “我知道,我现在只是在做恶梦,或者是幻觉。你其实并不存在,我也还是那句话:问心无愧。”孟思瑶希望自己快点醒来。
  “哦?真是这样吗?如果真的无愧,为什么又会梦到我?”这样的反复对台词,还要多少遍?
  “我无法控制梦境。”孟思瑶喃喃说着。虽然生前的乔乔从来没有伶牙俐齿,却让她招架无力。
  “还是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你潜意识里的负疚感?罪恶感?”
  “我没有什么好负疚的,更谈不上罪恶。”孟思瑶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你的声音为什么在发抖?告诉我,乖瑶瑶,在武夷山下一见到林芒,他已经不是当年傻傻的学生仔,增添了潇洒和成熟魅力,你是不是心头一动?”乔乔说话的语气还和从前一样。
  “没有。”孟思瑶知道自己在试图抵赖。
  “瑶瑶,你什么时候开始,和我说起假话来?你的眼光,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知道你们两个在恋爱后,我就刻意回避。”
  “或者说,你只是在压抑自己,心头的向往,又怎么会转眼就消失?直到你有了机会,我失足,挂在悬崖边,只有你能救我,而你偏偏在那个时候手软了。”
  “你胡说什么!”孟思瑶的声音又颤抖起来,这次,是因为在哭泣。
  “你是真的抓不住我了,还是有意让我走的?”乔乔显然没有丝毫同情心。
  “你走,我希望你现在就走开!”孟思瑶有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我倒是想走,可是我走不开,因为你总念叨着我。”乔乔冷冷地说。
  “难道,你真是那种……你是鬼?”
  “还是你心里有鬼?”乔乔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残忍的冷笑。
  “你为什么来找我,找我复仇?”
  乔乔猛然伸出双手,做出要掐孟思瑶脖子的样子,孟思瑶惊叫着向后退了几步,乔乔嘿嘿笑了笑,露出森森的白牙:“瞧把你吓的。”伸出的左手忽然又变得僵直,脸上露出惊吓之色,双眼透出绝望来:“瑶瑶,你抓紧我,别让我走。”
  新裳谷的一幕再次闪现,孟思瑶本能地伸出手,又触电般缩了回来,因为乔乔的左手已经褪去了肌肤,只剩下白惨惨的枯骨。孟思瑶痛苦失声。
  “砰砰”的巨响,有人在用力砸着门。
  孟思瑶暗暗叫声“谢天谢地”,飞快地冲去开门。门口站着钟霖润,眉峰紧锁,问道:“小孟,出什么事儿了?听见你在哭。”
  一切都像几天前的重演。
  孟思瑶指了指窗口:“她……”窗口空空的,昭阳湖上吹来的风,卷起那片薄纱窗帘,像落了单的蝴蝶,焦灼地飞舞。
  “她刚才还在的……”孟思瑶也不知该怎么向钟霖润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谁?”
  “乔乔。”孟思瑶说出这个名字,自己也觉得荒谬不堪。
  钟霖润轻轻叹了口气。孟思瑶心想,他一定在为我惋惜。见他又看了看那空空的窗口,继而看了看窗外的天,再抬腕看了眼手表,说:“看上去今晚好像不大会下雨,模模糊糊地还挂着个月亮呢,我看案卷正好看累了,你愿不愿意出去散个步……虽然好像晚了些。”
  “好啊,好啊。”孟思瑶正想暂时摆脱自己这间小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说出口后脸上微微一热。
  好在钟霖润似乎毫无察觉,已经转身下楼:“今晚风不小,别忘了披件挡风的外套。”
  
  孟思瑶等人合租的小楼坐落在一个富庶的别墅园区,因为傍着昭阳湖,小区内外碧树密植,青草遍布,名为“绿坞世家”,在江京算是个有名的好宅区。此刻虽已夜深,放眼难见一个人影,但走在环湖的曲径上,丝毫没有危险感。走出了足有半里路,两人都没说一句话,四下里只有他们的脚踏在地面枯枝上发出“咔嚓”的响声。终于,还是孟思瑶忍不住说:“我是真的看见乔乔了。”
“听你前几天说起过,是在做梦,对不对?”
  “但今天不是,我一直清醒着,你一敲门,我立刻就去开,再回头,乔乔就不见了。”孟思瑶一边说,一边懊恼——钟霖润是搞法律的,一定知道怎么逻辑推理:这女孩子走火入魔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想问我,世界上有没有鬼?”
  “和你说话真省事儿,我说一句,你倒猜出我后面的三四句来。”孟思瑶是真心夸赞,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让我自吹自擂一下吧,我以前可是市里少年组围棋象棋双料冠军。”
  “不用你自己吹了,上回聊天时郭子放已经告诉我了,他可是自己调查出来的。”
  “好一个郭子放!”钟霖润有些愤愤然。“但我的回答一定不是你想听的,我认为你根本没有见到那个什么乔乔,你的感觉,如果不是梦,那一定就是幻觉。”
  “你是说……”
  “对,你是很聪明的女孩子,知道我是在说:你应该去看看医生。”
  孟思瑶被失望猛的一击,这个可恶的钟霖润,居然认为我有精神问题!还把话说得那么露骨。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是你的客户,我会掉头就走……走之前,还要向你的律师头儿告你的状。”反感只是陡生即灭,孟思瑶半调笑半埋怨着,同时在心里咀嚼钟霖润的话。
  钟霖润停下脚步,微微欠身,让自己的双目和孟思瑶的眼睛保持水平,诚恳地说:“我正是没有拿你当作一个客户,才会把我的想法不经过滤地告诉你。无论你是做恶梦也好,产生幻觉也好,都不会自生自灭,长此以往,你的身体和精力都会被拖垮。我感觉你这几个月来,经历的事儿太多了,换了谁都受不了。”
  孟思瑶听他说“正是没有拿你当作一个客户”,心里暖暖地十分受用,她轻声说:“感谢你的坦诚,其实,和你说一说……或者和郦秋姐说一说,我心里就舒坦多了,难道非要去找医生吗?”她怕钟霖润敏感,特意将郦秋也拉扯上。
  “我和郦秋当然会帮你,也愿意倾听,但毕竟都不是专业人士。那些医生,水平当然有高有低,不管怎么说,那么多年医学院都不是白念的。我在办一个案子时认识了一位特有水准的心理医生,名叫游书亮,报纸上也报道过好多次,你愿意的话,可以和他谈谈。”
  “你别忙着把我往医院里撵啊,难道我就不会真的见到乔乔……或者说,乔乔的灵魂?”
  “你真的相信这个?我一直感觉你不是那样的女孩子……当然,的确很不好说,你这个人似乎特别矛盾,看上去尽管比较娇弱,但说话做事还挺干练果断,在事业上一定会很出色;你见人总是笑容可掬,可是骨子里似乎又有多愁善感、犹豫不决的成分。这些我以前说过,你不要嫌啰嗦。”钟霖润的确直率极了。
  “袁荃说我是‘外强中干’,我看,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外弱中干’。我原先一点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武夷山那件事影响了我,改变了我。”孟思瑶一叹再叹。
  “你可千万别破罐破摔,任何人都有坚强起来的能力。不过,你一旦开始相信这些东西,鬼啊魂啊的,就是在承认自己的失败。也许和我律师的职业和法律的专业有关,我只相信世间一切发生的事都有因果,都有逻辑,比如一个再离奇的案子,都有它的根源。如果轻易地推给迷信或超自然,感觉上是在放弃调查和思考,是懒惰和退缩的借口。”
  “大道理吓唬人,”孟思瑶嘟囔着,又怕钟霖润误会,补一句道:“我是开玩笑的,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我要好好想一想。”
  “没想到,你还挺听话。”钟霖润显然有些得意。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哪里会不知道?不过你点醒一下,会促使我努力往正确的方向思考。你要感谢这外面的风,吹得我的头脑比较清醒,才会同意你的看法。”孟思瑶深吸了一口清凉湿润的空气。
  她的深吸气忽然顿住了,因为耳中传来“咔”的一声响,似乎是脚踩在地上枯枝的声音——近来秋风秋雨不断,小径上有不少坠落的小树枝,两人一路走来,踩出了不少这样的响声,但这一声响,却是发自两人身后。
  “怎么了?”钟霖润没有那么敏感。
  “我听见脚步声,好像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孟思瑶轻声说,她想到两人处在人烟稀少的环境里,惴惴不安。
  “哦?我怎么没听见?”他的意思一定是:会不会又是你的幻觉?
  “嘘,你也别回头,不要打草惊蛇。”孟思瑶心想,不管怎么样,多亏有你在身边。
  钟霖润却猛地回过头,又拢着孟思瑶的肩头,将她转过身:“你倒是看看,哪里有什么人?”
  “我真的听见了,是脚步踏断枯枝的声音,你太迟钝……你们男生,这方面都比较迟钝,我们女生因为经常要提防着,所以练出了敏锐的感觉。”孟思瑶相信自己的耳朵。
  钟霖润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仔细聆听,但风刮林梢声就足够嘈杂,他怎么也听不出别的动静。
  “好好,就算是我迟钝,真的不早了,你明天还要赶班车,咱们回吧,看能不能遇见那个跟屁虫。”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往回走,走出不过百米,孟思瑶放缓了脚步。她有种感觉,刚才的响声大致就在这附近。路左首的灌木丛里,似乎有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如果说上一次在小楼外只是一种感觉,此时却是实实在在。
  她以前因为幽闭恐惧症接受过心理治疗,其中的收获之一就是对一些问题会主动解决,她知道这种被窥视感觉一旦上身,一味的躲避只会让自己的心理负担越来越重,必须鼓足勇气去面对。
  于是她忽然走下小径,向灌木丛走去!
  钟霖润随后跟上。
  陡然间,灌木丛一片大乱,发出“哗啦”的声响,一个人影从灌木中猛地窜了起来,飞跑入后面的小树林中。小树林并不大,紧挨着住家的后院,因此熟悉地情的钟霖润未加思索,飞奔跟上。
  脚步声逐渐远去,灌木丛边,只剩下孟思瑶茕茕孑立。
  她不知该怎么办了,是继续往回走呢,还是在原地等钟霖润返回?
  但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她都无法动弹,因为她感觉到,身后,黑暗中,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是的,刚才的跟踪者已经暴露,这是另外一个人,在另一个方向,注视着自己。这个人很沉静,似乎很有耐心,只是在钟霖润跑开后才缓缓向孟思瑶移近,发出的一点点轻微声响,已经被敏感的孟思瑶察觉。
  她转过身,向小径右首湖畔方向的灌木丛走去,也就是黑暗中那双眼睛的方向。
  是去自讨苦吃吗?如果真有跟踪的人,当然不会是善意,现在钟霖润不在身边,对恶人而言,不正是好机会?
  但他在等什么?
  孟思瑶的心仿佛因为跳得太厉害,反而没了搏动。
  无论他在等什么,一旦和自己面对,他唯一会做的就是使用暴力。
  孟思瑶忽然拔腿往回飞跑起来。
  好在脚下是便鞋,她可以用冲刺的速度全力奔跑。连跑了好几分钟,似乎并没有人追来,她才稍稍定下心,停步喘息。
  但她回头望去,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只见朦胧暗淡的月光下,一个黑色的人影不急不慢地从小径上走过!
  他显然并不想放过自己,甚至是在戏弄把玩着自己这个猎物。
  因为只是散个步,她并没有带手机在身边。今后要吸取这个教训。
  她继续飞奔,耳中也可以清晰地听见有脚步声紧紧跟随。她同时庆幸自己这些天来没有疏忽了锻炼,健身馆去得虽然不多,但经常走路,脚力不凡。终于,前面已能隐隐看见邻院一幢纯欧式建筑外的高大围墙。但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在耳后!
  她正要呼喊救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小孟,不要跑得那么急,是我!”
  原来是郭子放!
  “吓死我了,你为什么追我?”孟思瑶喘息未定,上下打量郭子放,他究竟是不是躲在灌木中的黑影。看身材差不多,但还是拿不准。
  “我还要问你呢,为什么这么晚了,一个人没头没脑地狂奔?”如果那人真的是郭子放,他一定是个好演员。
  “你才没头没脑呢,我这不是往咱们的小楼奔吗?我觉得……我看见,有人在跟踪我。”如果真是郭子放,他为什么这么坦然?
  “跟踪?听上去像是个娱记的干活,你是绕着弯儿骂我吗?”郭子放打趣着。
  “要骂也是在直着骂……我是说真的,开始发现有一个人在跟踪,钟霖润去追他,我随后发现还有一个躲在黑影里,就只好逃跑。”
  郭子放环顾四周,摇头说:“我怎么没看见?”又盯着孟思瑶说:“你感觉这么灵敏,可以跟着我做学徒,保证你三年内出师,整到鹏菲恋这样的重磅炸弹……对了,钟霖润和你这么晚在一起散步?我可嗅出了点绯闻的意思。”
  “只可惜我们都不是名人,你也没什么可写的呀?写了又有谁看呀?”
  正说话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正是钟霖润跑了过来,看到郭子放,有些吃惊:“这么巧!”
  郭子放说;“听小孟说你去追坏人了,看清楚模样了吗?”
  钟霖润摇头说:“让他给跑了,那人对我们这儿的环境非常熟悉,不是住在附近,就是蓄谋已久,总之非常可疑。明天我就去派出所登记一下,虽然没多大用处,至少备个案。”
  
  11.天涯沦落人
  
  和客户的电话会议结束,已将近中午,孟思瑶发现电话里已多出了五条留言,除了两条是另两家客户关于广告企划的意见,其余三条都是郭子放的,而且内容完全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变化:“小孟,赶快给我回个电话,我有重大发现。”背景也同样地嘈杂一片,地铁声、小贩叫卖声、不知是商店还是餐馆里周杰伦的歌声,应有尽有,充分显示郭子放“走江湖”的工作特色。
  孟思瑶带着怒气拨通了郭子放的手机,立刻传来了他略带尖利的声音:“我是记者郭子放,只有三分钟时间,有什么事儿请快说。”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公司电话的?”孟思瑶清楚地记得从未将公司电话给过郭子放。
  “哦,是小孟啊。你们公司的总机并不难找,黄页上就有。”不用多说,找到了公司总机,就不难查到孟思瑶。
  “因为你只有不到三分钟时间,有什么事儿请快说。”孟思瑶回敬了郭子放,心里舒坦些了。
  “真有你的!我的确是有约会,正在星巴克里等着呢。一个刚出道的歌星,唱功一流,形象过得去,还会原创,我预计他三年内盖过杨坤、黄征之流没有问题。”
  “知不知道我的时间比你的还要宝贵?”
  “好,好,说正事儿,我听说霖润最终还是向派出所报了案,民警今天上午到咱们那套别墅楼前后查过了,尤其你的窗户边,并没有可疑情况。这都说明你可能真的有幻觉。”
  “幻觉?我什么时候有过幻觉?你……你哪里听来的东西?”孟思瑶更是清楚地记得从未将那些幻觉告诉过郭子放,难道是钟霖润?难道是郦秋?
  “别瞎猜了,也别不承认,我可不道听途说……对正经事儿我从不道听途说。我采访了一下你的好朋友常婉,她说你那天晚上在‘轮回’酒楼里也有异常的反应。”
  “你管得好像有点儿太宽了!”孟思瑶出离愤怒。
  “作为‘绿坞世家’的居民,我要为自己和大家的安全负责,对不对?”郭子放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很难被激怒。
  孟思瑶最后说了声“谢谢你的重要发现”,恨恨地挂下了电话。
  电话紧接着再一次响起来。
  “你烦不烦啊?”
  “是我,林芒。怎么了?”
  “林芒?怎么是你?你在哪里?不是……不是说你的。”孟思瑶心头怦然一动。
  “还能在哪里?我还在上海。”林芒的声音低沉,似乎有些压抑。
  “噢……你最近还好吗?前不久听小曼说起,你好像还不错。”孟思瑶觉得这话有些怪。
  “小曼?哪个小曼?哦,想起来了,你们一起玩的那个商小曼是吗?我在天津的一个交易会上见过。她和我才见过几次面,又知道什么?我最近很不好,所以打电话给你。”林芒一改故作潇洒的故态,孟思瑶还真记不得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感觉“不好”。
  “我能理解,是因为……”孟思瑶很想告诉他,因为这件事,她的的确确“不好”。
  “我必须要找人说一说,乔乔……乔乔去世后,我的天就塌下来了。”林芒的声音里带着哽咽,这短短一句话,赛过千言万语,孟思瑶已能感觉林芒难以言状的苦楚:看来,他们真的相爱很深了。对一个热恋中的青年,世上还有什么比失去情人更痛苦的事?
“林芒,请你不要难过,你的感受,我完全能够体会……”
  林芒长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了,你父母去年相继去世,你一定经历了许多情感上的折磨。”
  一个很长时间来挥之不去的想法在林芒的叹息声中又冒了上来,是啊,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一个不祥的人?为什么我身边的亲朋好友一个个遭遇不幸?
  “上海那边还好吗?”孟思瑶努力想将话题岔开。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林芒的语气听上去的确很“不好”。“不是说上海这个城市不好,是我觉得受不了,呆不下去了,这个城市很大,但到处都是乔乔的足迹……你知道,乔乔很爱逛街,很爱shopping的,我们两个一起,不知走过多少地方,吃过多少个餐馆,过去还觉得她太物质化,现在想陪她去逛街,也不可能了。我现在,根本就出不了门,一出去,就会想起她。”
  看来爱情能让一个豁达随意的男人变得温柔而敏感。
  “只好信那句老生常谈了:让时间去冲淡一切。”孟思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想换个环境……我想回江京。”
  
  江京机场的大厅里,孟思瑶一眼就认出了林芒远远走来的身影。林芒在人群中一向非常容易辨认,倒并非是因为他长得高人一头,而是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神采飞扬之态——这只是正面的说法,用贬义的形容,就是“自我感觉良好”。两人以前恋爱的时候,孟思瑶最常用的就是后者,更确切的用法是“自我感觉始终良好”。但眼前的林芒,却是人群中最萧瑟的一个,斜背着的旅行包并不大,却似要将他匀称的身躯压垮。
  身边的常婉轻叹道:“呀,都快认不出他来了,原来那么神气活现的一个人,真有点我见尤怜。看来这世上有良心的男人还能找到两个,记得那个刘毓舟,在袁荃葬礼上失声痛哭的样子,也算很不错的。”
  孟思瑶轻声说:“他真的憔悴了好多,没想到他对乔乔用情已经那么深。”
  “我看倒是小曼用了有色眼镜看人,居然说他看上去还挺好的,不像太难过的样子。还是眼见为实,小曼大错特错了,当时显然是在成心挤兑你。”常婉想起商小曼曾说到林芒。
  “也不能怪小曼,她一直有点直心肠,认死理,乔乔又是她最好的朋友。”
  “你当时为什么把他甩了?是不是看走眼了?你瞧他,都低迷成这样了,还特有形,一副忧郁王子的德性。”
  两人说着话,迎上林芒。林芒看见孟思瑶身边还跟着常婉,微微吃了一惊,孟思瑶忙解释道:“是我不好,事先没和你说清楚,我请常婉来,因为她有车,这样方便些,省得你拖着好几个箱包挤地铁。”
  常婉说:“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儿,你不介意我缠着瑶瑶吧?最近这些周末我们俩都在一起的。”
  林芒忙说:“瞧这话说的,常婉你能来,我又能见一个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呢,真要谢谢你帮忙。”
  孟思瑶已经为林芒安排好,她以前公司的一个小兄弟正在找可靠的人合租一套公寓,虽然在外环,交通也还算便利。
  “你可够有魄力的,放弃上海那边那么好的工作,到这儿来当‘江漂’。”常婉将车开上高速,啧啧叹着。
  “我也是到了精神上的‘穷途末路’,上海那边,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熬下去了,那里的一切,只会助长我思念乔乔的痛苦。”林芒一提到乔乔,声音一沉,喉咙也有些堵。
  孟思瑶望着车窗外,听到这话,有些痴了:这样人情纷乱的时代,一个男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谈何容易,更何况是这个一贯佻达的林芒。看来,以前是看错了他。
  “这倒是个好办法,换个环境,强迫自己走出来。人的确不应该总生活在过去时里。瑶瑶,我这句真理也适用于你哦。”常婉说。
  孟思瑶问:“我看你带的行李并不是太多,难道这就是你的全部家当?上海那边的东西都处理了吗?”
  林芒说:“我去年就在上海买了房,最高价的时候进去的,最近高档房在跌,我暂时不想套出来,就闲置在那里。到这里来,只是想换个环境,等我的心态平和了,等我能够面对失去乔乔的生活了,我也许还会回上海。”
  
  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周工作日,直到周五晚间,孟思瑶才想起来,自从帮林芒在江京安顿下来后,还没有怎么联络过,也不知他工作找得怎么样。她倒是知道有几个空位,但对林芒来说,似乎都有些屈才——他在原公司已经做到高层,怎么会愿意从头开始给人打杂呢?转念又想:自己脱离老公司后,不也是重新开始?只要有能力,最终会被重视。
  “还在找,我找工作的确比较挑剔,我在江京的老同学和哥们儿也都在帮我想办法。多谢你了,我知道你忙,以后也不用在这事儿上太费心。”林芒听上去还是很压抑。
  孟思瑶有些泱泱:不要我费心也罢,你心高气傲的老毛病看来还没改。
  “但有件事你一定能帮我……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尤其是关于……关于乔乔的,可能只有你,才愿听,”林芒显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直直地说了出来,“当然,如果你不愿听,可以回绝我,我一定不再提了。”
  孟思瑶发了短短一阵呆:“怎么会不愿意?乔乔也是我的好朋友啊!那么……什么时候谈呢?什么地方?”
  “就现在,‘画眉林’。”
12.魂兮归来
  
  “画眉林”是江京大学门口的一个小饭馆,孟思瑶下了出租车,在门口踟蹰了一番。这里,有许多大学时期的回忆,和“五壮士”的欢笑聚餐、和林芒恋爱时的偎依缠绵、和将毕业的同学举酒话别,都一幕幕地翻了上来。
  是啊,再没有比这个小饭馆更合适的见面场所了。他们有共同的回忆,对乔乔、对他们自己、对大学的那段青春岁月。
  林芒还没有到。
  还是老样子,总是迟到。孟思瑶想起两人恋爱的那段过去,林芒不知多少次误点,两人为此没少了争执。现在看来,这些都是多么微不足道。也许,这就是成熟的过程。
  她要了靠屋角的一张桌子坐下,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打量着屋里活泼的大孩子们。看那一桌八九个人,有男有女,吆五喝六,也就是几年前,自己也是其中一个,没有心思,没有愁苦,敞开嗓子哈哈大笑,和男生对拼啤酒。
  而现在,身边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了,自己总要深深地呼吸,有时是为了防止眼泪的滚落,有时是为了和恐惧妥协,有时是想将痛苦的回忆淡化。
  “不好意思,又迟到了。”林芒的到来打断了孟思瑶的思绪。
  “是啊,我还不习惯等人了呢,”她觉得这话孩子气,忙把自己拽了回来,“其实没有关系的,我有的是时间,正在欣赏这些孩子的青春活力呢。你可真会选地方,我刚才还想到,当年我们旅游协会一大帮子人吃喝玩乐的情形。”
  林芒匆匆要了瓶啤酒,认真地看着孟思瑶:“瑶瑶,你不介意我整天谈乔乔吧,说真的,我要是换成你,恐怕都会嫌烦。”
  “要不怎么说你没有我高尚呢,”孟思瑶仍在努力使两人的谈话轻松一些,“我也和你说真的,我很愿意跟你谈谈乔乔,因为……我也需要帮助,我也需要摆脱心里的一些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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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央视版黄药师和资深癞蛤蟆
  
  孟思瑶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苦苦思索。脚步停留在校门边一家网吧门口,她心头一动,一个想法升起来,她就要立刻实施。
  大学校园附近开网吧总不会错,血气方刚、精力无处发泄的少年如流水不断,尤其华灯初上后,这小小的黑网吧里坐得满满的。孟思瑶来得巧,刚好有人空出一台电脑。
  又是个大学里的回忆,在网吧上网。
  她瞟了一眼邻座的一个男孩,他正在网上看小说,一边看一边呵呵地傻笑。她轻声问:“同学,想请你推荐一个网站,希望不会太麻烦你。”
  那男生一看是位衣着入时的清丽佳人,道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立刻精神抖擞地说:“你算是问着了,我这人的外号就是‘网络黄页’,著名网站没有我不知道的。”
  “太好了,请教你一下,如果我有个和鬼啊、神啊、迷信之类的爱好,应该去哪个网站?”
  男生用手指在脑袋敲了几下:“让我在这个‘笨疼’大脑里‘百度’一下,再‘古狗’一下,好了,搜索结果出来了,这问题太没有挑战性,答案很简单,如果你只是想看灵异类小说,新浪的玄异怪潭、天涯的莲蓬鬼话、搜狐的灵异空间都还不错;但在天涯和搜狐的两个论坛里,你还能和一些‘大师’探讨阴阳八卦、相面算命、风水五行、解梦通灵、前世来生,你去上个帖子,多半会有人解答。”
  “太感谢了。”孟思瑶也并非网络新手,立刻开始去连天涯虚拟社区的网站。
  “没有别的问题了吗?”“网络黄页”有些失望,他在考虑是请这位妹妹喝咖啡还是索性请吃饭。
  “你要暂时不走,等我想起来再问吧。”孟思瑶嗅出男生的失望,但她此刻很专心,顾不得多想。
  “奇怪,奇怪,太奇怪……”
  “怎么了?”孟思瑶倒觉得这个男生很奇怪。
  “同学你着装精品、化妆有致、首饰昂贵、发型前卫、气质高雅、谈吐芬芳,全身上下折合人民币至少好几千块,这样的本校学生,往往都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宿舍上宽带,而你怎么落魄街头,和我这样的穷酸一起泡网吧?”
  孟思瑶虽然心绪纷乱,还是险些被这个男孩逗笑,便随口胡说道:“没办法,我那十二岁的儿子霸占了我的电脑打网游,我只好出来流浪。”
  那男孩顿时傻了眼,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这当儿孟思瑶已经在天涯网注册了笔名,进入“莲蓬鬼话”论坛,准备上贴。
  “你可真会开玩笑,把我给蒙住一回,”那男生看来够机灵,笑着站起身,给孟思瑶递去一张名片。“不多打扰你了,我这人没别的能耐,懂点儿电脑,如果你儿子不小心把你的电脑砸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孟思瑶低头看那张名片,上面的名字是“张生”,头衔是“江京大学理工学院计算机信息工程系博士研究生”。
  “奇怪,奇怪,太奇怪……”这回轮到孟思瑶大叫奇怪。“你一个计算机博士生,即便没有自己的电脑,教研室或电脑房里的电脑难道不紧着你用,怎么和我这样的电脑盲一起泡网吧?”
  张生笑道:“我用教研室的电脑为主,不过周六晚是整个系里的网络系统维护时间,午夜之前电脑没法儿用,所以只好上这儿来了。”
  他这人真的很奇怪,说完,掉头就走了,好像突然失去了和清丽佳人谈话的兴致。
  也许,正是他聪明的表现。现在,孟思瑶可以专心思考怎么在论坛上写帖子。
  她的笔名是“妖呀妖”,帖子的主题是“求助:去世的好友发来QQ”:
  
  请教坛子里各位高人,两个多月前,小女子的一个很要好的女友因意外事故去世,但最近,我竟然收到了这位去世MM的QQ,还会经常看到她,因为总是在深夜,也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幻觉。我和这位MM在她临走前有一些误会没解开,会不会是这个原因呢?如何能让这个魂灵安息呢?我真的很害怕。
  
  孟思瑶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在林芒离开的那个晚上,乔乔没有再出现在她窗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QQ上。也许,一切从此就会走上正轨。
  周一往往最忙,下班回到家中,已深夜了,她立刻打开电脑,进入天涯的莲蓬鬼话,翻了三页,才找到了自己的帖子,只有稀稀落落几条回复:
  “如果是因为钱的问题,烧冥币,如果是因为情的问题,烧假人。”
  “怎么会是情的问题?LZ和她朋友都是女的呀,除非是GL。”(LZ:网络用语,楼主,即首先发帖的人;GL,girl’s love的缩写,即女同性恋。)
  “建议读马克思主义著作。”
  “去医院,挂精神科门诊.。”
  什么乱七八糟的!孟思瑶恨恨地关上了页面,又恨恨地打开,加了个帖子:
  “偶是认真求教,诸位也认真点好不好?高人帮忙呀。”
  她沮丧地下楼,想起没有准备什么晚饭,这么晚了,也不可能再烧煮。想想还是小猫Linda好,合成的猫食,不需要发愁烧制。合成的“人食”,最先入脑的就是方便面。今天轮到我吃方便面了。
  客厅里没开灯,厨房里也很黑,但孟思瑶一下楼,就看见一个黑影坐在黑暗中。
  她靠定了楼梯扶手,一时没敢挪步。难道又是她?
  “又是我,不要怕。”郦秋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孟思瑶松了口气:“我能不能把灯打开?”
  “好啊,我已经戴上墨镜了。”
孟思瑶打开灯,果然,郦秋已经戴上了墨镜。孟思瑶说:“秋姐,我上回杂志里读到,皮肤白皙的人眼睛对光线容易敏感,好像是什么色素的原因,立刻就想到你了,你是我见过皮肤最白的人了。”
  “我没骗你吧?其实很不方便,总得戴墨镜和变色的隐形眼镜……你是不是又没顾得上做饭?方便面实在太没营养,我也说过钟霖润多少回了,虽然年轻,还是不能在饮食上疏忽大意。我今晚做了什锦蒸饭,还有一半没动呢,你吃了吧,别跟我客气。”郦秋看见孟思瑶手里的方便面袋。
  孟思瑶早对郦秋没有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有的只是亲切和感激:“又要吃你的白食!从今天起,每吃一次你做的饭,我就在墙上画一杠,每年底,数数有多少个‘正’字,然后加了倍谢你。”
  郦秋绽开了笑容,美得脱了俗,竟让孟思瑶也看呆了。
  如此绝色的女子,怎么会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至少没有谁见到过。
  问吗?那是私事。现在若有人对我的感情世界好奇,我会冷言相对、冷眼相向。
  “你在喝牛奶?是不是还嫌自己不够白?”孟思瑶打趣着,用微波炉热饭。
  “睡觉前喝点奶,帮助入眠,明天一早的课。”
  “难道……你也睡不好觉?”
  “可不吗,尤其最近,风啊雨啊的,有时候难免会翻来覆去。”
  “秋姐,你相信超自然的事儿吗?”
  “我……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郦秋的墨镜下一定有一双探究和猜测的眼睛。
  “没……没什么,最近市面上这类小说特别多,我有时候会联想到自己的经历,你知道的,很多东西,感觉很逼真,不像是我的幻觉。”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我本人而言,我最相信自己的直觉,很主观的一个人。”
  孟思瑶一边咀嚼着什锦蒸饭,一边咀嚼着郦秋的话。
  
  吃过饭,孟思瑶又登陆天涯网,自己那封求助的帖子下,又多出几条回复,其中一条由署名“资深癞蛤蟆”的网友写道:“去一下天主教堂,到忏悔室忏悔一下,将压抑在心头的想法说出来,即便你没有错,请上帝原谅那个误会就好。我奶奶告诉我的。”最后这个“我奶奶”将孟思瑶逗乐了,显然,这位网友很纯朴。
  另一条回复则深深吸引了她:“你的朋友需要的是对话,交心,无论QQ也好,你的幻觉也好,都是虚幻的,你能感受到她,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沟通。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一定要和她直接对话,澄清误会,甚至你会发现,你所认为的‘误会’,其实并非是她频频出现的原因。如果你想知道如何和她对话,可以在站内给我留言,我们QQ里谈,偶不想在这里散播迷信。:)”
  署名是“央视版黄药师”。
  总算有些中肯的东西。
  孟思瑶又看了一遍黄药师的回复,越看越觉得有些道理,QQ里和窗外的乔乔,似乎只是在反复吓唬自己,并没有真正的沟通,和她怎么说似乎都是对牛弹琴。可这“真正的沟通”需要怎样进行?
  QQ闪了起来,来者的昵称是“黄药师”。
  
  妖妖:为什么是央视版的?(孟思瑶的第一个问候是关于此人在天涯网上的笔名。)
  黄药师:又老又土。
  妖妖: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
  黄药师:还没来得及说,央视版黄药师的另一个特色是实事求是。
  妖妖:先谢谢你的回复,再请教怎么和那位去世的MM沟通?
  黄药师:取决于你和她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过节?
  妖妖:我可以简单讲一下背景。
  黄药师:不用,你的私事,我不想知道,这是我的原则。
  (孟思瑶轻轻叫了声好。)
  妖妖:那你怎么指导我?
  黄药师:感觉你很聪明,给你大致点一下。
  黄药师:死者的灵魂大多不会五湖四海地游荡,多半集中在安葬他们的地方,你看到的通常只是幻象,是他们在你脑中留下的痕迹。
  妖妖:我好像不如你说的那么聪明,能具体说说吗?
  黄药师:只好问你个比较具体的问题了,
  黄药师:你说能收到那位MM的QQ,查了IP吗?有软件可以用的。
  妖妖:想不到你还是电脑高手,查过了,是从上海电信来的动态IP。
  黄药师:过奖,东邪若在世,电脑水平一定比我高。
  黄药师:既然QQ是从上海来的,我几乎可以断定那位MM葬在上海。
  妖妖:佩服ING……
  黄药师:我还能猜出,要不就是那位MM临死的时候你在场,要不就是你见过她的尸体。
  妖妖:继续佩服ING……其实这两条我都符合,汗!
  黄药师:人死前后,灵魂出窍,有部分能量会侵入他人的头脑,潜伏其中,
  黄药师:如果“宿主”有空可钻,比如情绪波动,想念死者,等等,这部分能量就会显出幻象,通常所谓“见鬼”,都是这个原因。
  黄药师:因为这时候见到的都是幻象,所以你无法和她直接交流。
  妖妖:懂了,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到那位MM的墓地去,和她谈。
  黄药师:确切说,应该是任何纪念她的地方。
  妖妖:需要别的什么吗?烧纸?烧冥币?做法事?
  黄药师:如果黄蓉问黄老邪这个问题,他会怎么回答?
  妖妖:NO!你占我便宜,降低我的辈分!
  黄药师:别忘了,我是央视版的黄药师。
  妖妖:又老又土?
  黄药师:一路顺风。
  
  这个又老又土的家伙很干脆,话题一完,立刻下线走了。几乎同时,另一个要求加好友的消息传来,正是那个“资深癞蛤蟆”。
  
  妖妖:谢谢你的回复,可惜我不是教徒,上帝不会理我的,55555。
  癞蛤蟆:我奶奶说,上帝关心所有的人,就像奶奶关心所有的孙子孙女。
  妖妖:另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忏悔,觉得自己没犯罪,好多事情,是阴差阳错,完全是误会。
  癞蛤蟆:我奶奶说,人都有罪过,即便没犯罪,但少不了有自私的想法、嫉妒的感觉、由爱慕产生的欲望、疏忽造成的伤害,这些都是罪。
  妖妖:你是谁?你是不是认识我?!
  癞蛤蟆:我?我不认识你,你千万不要往上面套,觉得我在说你,
  癞蛤蟆:因为那些适用于所有人,包括我,甚至那些我们认为是品质高尚的人。
  癞蛤蟆:知道美国前总统卡特吗?
  妖妖:我不学无术,但也知道。
  癞蛤蟆:此人是个非常虔诚的基督徒,在任期间应该算是有史以来最关心穷人的一位总统了,退休后仍然做很多公益事业,敬佩他的人很多,但他承认,自己经常和脑子里的欲望搏斗。
  妖妖:去忏悔,真的管用吗?
  癞蛤蟆:我没遇见过你这样的难题,所以不知道,你可以试一试,又不损失什么。
  妖妖:我会试试。
  癞蛤蟆:理解你,有病乱投医,连我蛤蟆的话都信。
  妖妖:是啊,蛤蟆一般是喷毒汁的。
  癞蛤蟆:自我保护而已,但还是属于益虫的,我们和青蛙一样保护庄稼、吃蚊子。15.与灵共舞
  
  出租车从虹桥机场出来,孟思瑶望着车窗外,却什么风景都没入眼。
  我是不是很疯狂,竟然会听信两个素不相识网友的话,飞到了千里之外的上海?更荒唐的是,我准备和一个灵魂对话?
  我甚至不愿等到周末。
  临走,她没敢将此行的真实目的告诉同租别墅的房友,只说是出差。公司里,老板对她在项目紧要的关头请两天假的做法更是大惑不解:短短两天,她有可能失去晋升的机会。
  “师傅,暂时先不去颛桥寝园了,我想在徐家汇天主教堂停一停,如果您愿意,可以在门口等我一下,等我从教堂出来后再去颛桥,钱一道付。”孟思瑶本来不打算去“忏悔”,但不知为什么,对“资深癞蛤蟆”有种亲切感,不如两种方法都试一下。
  因为不是周末,教堂内外十分安静。孟思瑶第一次进教堂,因为沉沉的心事,自然地心情肃穆起来。
  一入教堂大门,先看到一面屏风,屏风前放着一个水盆,孟思瑶望着那水盆发了一下呆,正巧一个人从屏风后面出来,蘸着盆里的水在额头上划了个十字,然后走开了。想必这是教徒须行的一个仪式。
  转过屏风,只见大堂里稀稀落落有几个人,或跪或座,都在低头祷告。孟思瑶在一条矮凳上跪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闭上了眼。
  上帝,如果你真的能听见我,一个非教徒的忏悔,就请你还我一个清醒的头脑和平静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个罪人,但一定做过许多错事,无意中伤害到了许多人,我只希望,悲剧再不要发生。
  她的心里渐渐澄静一片。
  这是种美好无比的感觉。如果每晚的卧室里,能有这样的宁静,生活将是何等愉悦!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沙沙”地响起,孟思瑶睁开眼,惊奇地看见,一列白袍女子从身边走道踏过,缓缓地走向中央主祭台。她们是谁?是天使吗?只有天使,才会在一个灯红酒绿、污染严重的城市里,有如此洁白无瑕的衣裙,有如此光滑如瀑的长发,有如此从容的步态。
  我为什么看见了天使?我那些自私的想法、嫉妒的感觉、由爱慕产生的欲望、疏忽造成的伤害,是否都得到了赦免,以至于我能看见天堂的景观?
  忽然,走在最后面的天使猛然转过了身。
  湿漉漉的长发,其中一缕搭在额前,苍白的小脸,正是乔乔!
  你为什么不抓紧我?
  孟思瑶默念着:这不是真的,这是幻觉!她站起身飞快地向门外跑去,皮鞋跟的“笃笃”声惊动了那几名正在虔诚祷告的教友。
  
  放一束黄玫瑰在墓石前,孟思瑶蹲身,轻抚着碑上乔乔的名字,泪水滴落在石面上,不久,石面就湿了一大片。
  乔乔,你在哪里?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走了以后,负疚感已经快将我压垮,我后悔不该坚持去那个棺材洞;我后悔没有足够的力气拉你上来;我后悔在见到林芒的一刹那浮上了沉埋的旧日恋情,羡慕你的拥有。
  羡慕和嫉妒之间有界线吗?
  我不该再接纳林芒短暂的江京一行,我不该和他在“画眉林”共餐,我不该和他同游江京大学,我不该生出念头,和他重新开始。他是个优秀的男孩,他知道,这一切,是对你的不尊重。
  你能理解这一切吗?你能理解虽然人心复杂,情感难梳理,但我不会卑劣到任你生命的花儿枯萎吗?你能还给我和林芒平静的生活吗?我们会带着对你同样的思念永隔两地。
  风起了,墓两侧半人多高的小松微微摇动,如叹如泣。
  真的是在哭吗?
  孟思瑶的耳中分明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
  天是多云的,但不过下午三点,四周明亮,难道不需要黑暗,灵魂就会出现?
  还是幻觉?又是幻觉?
  但那哭声是如此清晰。
  乔乔,是你吗?
  她站起身,环视四周。因为不是祭扫旺季,整个墓园空荡荡的。她想辨别哭声传出的方向,但那声音似乎环绕在头顶,她只好漫无目的地找去。
  乔乔,你在哪里,为什么躲着我?你要领我去哪里?
  哭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切,不知不觉中,孟思瑶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墓园区怡春园。
  一个女孩正伏在墓前痛哭失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孩。
  孟思瑶轻轻叹了一声,转身要离开,那女孩大概听见了脚步声和叹息声,回过头来,脸上兀自泪水肆流。那女孩子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帅气的短发,有一双翘翘的丹凤眼,用上海话问道:“侬也认得吾小洁阿姐?”
  孟思瑶看了一眼那墓碑上的字迹,被祭的死者叫傅霜洁。很美的名字。
  “不,我不认识她,只是路过。对不起,打搅你了。看你哭得好伤心,希望你保重。”
  “小洁是我表姐,我们从小一起玩得很好,她在江京一个医学院里读书,已经在医院实习了。谁晓得她上个月突然去世,我难过死了。她葬在这里后,我每个礼拜都会来两次看她。”不知为什么,女孩子似乎急欲倾诉。
  “哦?我也是从江京来的呢。这位妹妹,都一个月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呢?伤心是正常的,但可不能过度,影响了生活就不好了。”孟思瑶边说边想,我也有资格这样劝她吗?
  那女孩看了一眼孟思瑶,见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明显刚哭过,忍不住转过头,又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就怕,再过半个月一个月,我也要躺在这里。”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孟思瑶大吃一惊。
  那女孩张了张嘴,看着孟思瑶陌生的面孔,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因为我会很伤心。”
  孟思瑶又叹了一声:“你要乖哦,不要乱想。”觉得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揿响门铃的时候,孟思瑶还没想好怎么和乔乔的父母说这次来访的用意。追思乔乔?和乔乔的灵魂对话?这也是她没给二老事先打电话的原因,生怕他们在电话里就回绝了她。是啊,老人也不愿被勾起对独生女的思念。
  乔父开门后,觉得眼前的女孩很面熟,孟思瑶一开口,他就想起来了:“你是乔乔的朋友,对不对?夏天你们一起到我们家来送乔乔的。”老人的眼圈开始变红。
  孟思瑶灵机一动,忙说:“叔叔,是我,孟思瑶,在上海出差,顺便来问候您和阿姨。我们几个朋友当时说好的,只要有机会到上海来,就会来拜访你们。”她的确买了一大堆补养品,强笑着递上。
  乔母也迎了出来,认出孟思瑶:“是瑶瑶,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们好预备两个小菜。”
  “不忙了,我坐坐就走。”
  进屋寒暄了几句后,孟思瑶问道:“说出来你们不要怪我挑心事,我很想看看乔乔生前的房间,悼念一下。”
  乔父乔母已有思想准备,知道这话题总难避免,更感动于孟思瑶的深情,便推开了乔乔的房间,乔母说:“没关系的,你们几个,真是好朋友,小曼和袁荃她们也来看过的。”说完,悄悄离开。
  梳妆台上,放着乔乔的照片,清婉明丽的瓜子脸,笑得很甜很纯。这是孟思瑶熟悉的乔乔,和最近见到的幻影有天壤之别。
  乔乔,我来了,来看你这美好的小窝。
  她又哭了一回,临出屋时,特意看了一眼那电脑,莫说没接上电源,连屏幕和主机之间也没有连线。天知道乔乔在哪里发的QQ。
  乔母见孟思瑶哭过了,反来劝她说:“瑶瑶你不要太难过了,也是怪乔乔她自己不好,一直讲身体不大舒服,却非要去武夷山旅游爬山,她男朋友想自己去,劝她不要去,她也不听。”
  孟思瑶心想:她一定怕林芒和我之间可能会发生什么,才跟去的。又问道:“她身体不舒服吗?什么病?”
  乔母说:“我们也不大清楚,她大多数时间都住在浦东跟别人合租的房子里,因为又谈男朋友,好几个礼拜才回家一趟。女孩子大了,想要自由。”
  孟思瑶“哦”了一声,心想:我还不知道乔乔竟会在外面租房子,一直以为她还和父母住一起呢。
  她忽然想搞清乔乔生前有什么病症,也许,可以缓解自己的愧疚?
  
  乔乔生前的室友对这么晚到来的不速之客颇有怨言,很不情愿地打开门,听孟思瑶仔细讲述了想追悼一下乔乔的心思,语气才缓和了些:“你来得倒还不算太晚,因为乔乔以前住过的房间还空着。嗨,现在的人,老迷信的,听说原先住过的人死了,就不敢再来住,莫名其妙,她又不是死在那间屋子?害得我必须一个人付整套单元的房租。”
  乔乔住过的房间只剩空空四壁。
  “虽然和她是好朋友,可是从来没有同住过一间宿舍,她这一走,你一定会有一阵子不适应吧。”孟思瑶目前只知道这女孩和乔乔在一个公司上班,便想怎么能让这女孩知无不言。
  女孩撇撇嘴:“开始当然是觉得怪怪的,也很害怕,过了一段时间就好了。说实话,乔乔走之前,我已经考虑搬家了。我知道这样说不厚道,但乔乔不是特别好处。”
  孟思瑶点点头说:“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知道她比较娇惯些,不大爱做事情,难怪的,她一直是家里的娇娇女,从小到大连碗都没洗过一个。另外,也会对有些小事情放不开,其实她的本质还是很善良的……”
  “不光是这些……”女孩子欲言又止。
  “哦?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乔乔了呢!”
  “嗨,都是我个人观点,还说她干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思瑶觉得到了可以直接提问的时候了:“听说她生前有段时间身体不大舒服,你知道她是什么病吗?”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见她吐过,还晕倒过,公司医务室的人说她低血压。”
  孟思瑶听到“吐过”、“晕倒过”,又见女孩神情略有异样,问道:“她的男朋友……林芒,我们也都认识,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到底有多近了?不好意思,这个问题很八卦,纯属好奇,你不讲没关系的。”
  “你都问到这个地步,还是告诉你吧。这么跟你说吧,他们两个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
  “那么对她的‘不舒服’,你不可能没有猜测。”
  女孩终于彻底放开:“好吧,不瞒你说,有一天晚上我回到家,进门时电视机开得很响,乔乔在看一张单子,没注意到我,等她一看见我,立刻将单子攥在手心里。我就说到这里,相信你会有跟我一样的猜测。”
  “啊,你是说她……和他……”孟思瑶觉得头有些晕。
  “我可没有这样说……可见你对乔乔真的不算很了解。根据我的观察,乔乔喜欢‘钓乌龟’。”
  “钓乌龟?我听不懂。”
  “知道‘金龟婿’这个说法吧?乔乔……也许她比较软弱,也知道自己漂亮,家里背景一般,所以在找一个真正的依靠,一个经济上、力量上都能成为依靠的人。所以她谈过不少恋爱,都是有好背景的,甚至还有有妇之夫。有时他们难免会到这套小公寓来,卿卿我我的,搞得我很烦。千万别认为乔乔花心,就像你所说,她本性大概还是蛮纯朴的,也很温柔,但她就是努力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往别人身上套。所以我们开玩笑,说她在‘钓乌龟’。她男朋友换了不少个,直到她遇见林芒,一个几乎完美的男朋友,长相好,高大,事业上也很成功,实话说,我们也都很羡慕,她就安心收了线。这些,都是几个月之内发生的事。”
  “所以,那张单子……不一定是和他……”
  “乔乔这一走,只怕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孟思瑶道了声谢,转身离开,那女孩在身后又说道:“其实你不是第一个来问我这些事的,另一个叫袁荃的小姑娘来过两次呢,一次是乔乔刚死后,一次是国庆前两个星期的样子。她的态度很恶劣,居高临下的,我没有太睬她。”
  
  孟思瑶怎么也没有想到,回到江京时,自己的心情竟然比离开时更沉重,头脑中的疑问更多。
  收获不是没有,虽然那样的收获更让她迷惑。她觉得自己几乎是死乞白赖地回到了乔家,说是实在忍不住,想再看看乔乔,一头钻进了乔乔的屋子——那里存放着乔乔所有的遗物。她翻找了不久,就在乔乔的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化验单,上面的结论正是“正常妊娠”!
  上海一千五百万人,未婚先孕虽然不是天大的稀奇事,但具体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多少都会对生活造成冲击,这一定是她瞒了所有人的原因吧。乔乔给人的感觉是比较含蓄保守有分寸的女孩子,不会多情滥情,多半是和林芒的结晶,而如果这孩子果真是林芒的,他知道吗?
  是不是要告诉他一声呢?
  如果这胎儿不是林芒的,又怎么说?让他知道,又怎样呢?能挽回乔乔的生命吗?让他更多一份痛苦、猜疑或内疚吗?
  唯一让孟思瑶略感欣慰的是,既然乔乔去武夷山新裳谷是在妊娠的早期,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显示出体力上的虚弱和精神的不济,导致了失足,也导致了最后双手支持不住,坠落深崖。
  这也算是一个定数,一个无可奈何的巧合。
  同时,这也表明乔乔的死有着极大的必然性,和袁荃的车祸意外几乎有本质的区别,将二者联系起来预测其他人的命运,可谓荒诞无稽到极点。
  想到袁荃,孟思瑶又记起乔乔室友和乔母的话,袁荃似乎对乔乔之死有不一般的兴趣,她在查什么?
16.不思量,自难忘
  
  “袁荃这个人,你知道的,我们会计事务所里上百个同事,差不多的专业,都是精打细算出身,没有一个不仔细的,但她比所有的人要再仔细十倍。而且,她如果有什么想法,一定会做得圆圆满满,事前却不会轻易透露。比方说,你搬家,她给你送礼物,她就能安排得天衣无缝,连我也不知情。她这种性格,这种品质,干我们会计这行最适合,这是她为什么年纪轻轻,刚出道四年,就已经做到基建审计部的副总审计师,接的都是大项目。”刘毓舟说到袁荃,滔滔不绝。
  孟思瑶回到江京后,立刻约了刘毓舟出来,帮她消解心头的疑惑,但攀谈下来,刘毓舟知道的并不比她多。
  两人坐在百家村酒吧一条街街尾的一个以红酒为特色的小酒吧里。孟思瑶指定在这里见面,是因为她记得刘毓舟喜欢喝红酒。两人因为袁荃的关系,已经很熟络,袁荃去世后,虽然没有再见过面,但通过两次电话,互相安慰过,还保持着朋友式的联络。
  可孟思瑶注意到,刘毓舟只要了杯可乐。
  “你说的,可不就是袁荃!我和她中学同班,大学虽然专业不同,但住在同一层宿舍楼里,对她可算知根知底了。她心思的细致,我一直自愧不如。这样想来,她两次去查乔乔的事,一定不会是无的放矢。”孟思瑶觉得刘毓舟在绕着弯子传达信息。
  “你说的不错,袁荃不会做盲无目的的事。我想,她一定是觉得乔乔的死因多少有些蹊跷。”刘毓舟说这话时,紧盯着玻璃杯,似乎在有意回避孟思瑶的目光。
  “她认为的可疑之处,是不是……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和我有关?”
  刘毓舟紧抿着嘴又想了会儿,才说:“反正都已经过去的事儿了,我告诉你也没关系,她……她的确和我说起过,觉得……觉得那次在武夷山,你和林芒之间,似乎有一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她当然知道你们过去谈过恋爱,可你们彼此的态度,不像是久别重逢,倒像是天天见面一样。”
  “连她也这么想?!”虽有所预料,孟思瑶还是觉得压抑极了。
  “你不要多想,这完全是她毫无根据的猜测,一种第六感;她去查乔乔生前的情况,是想问清楚林芒和她到底有多亲密,恋爱到什么程度。不过看来她收获不大,乔乔的父母不大了解女儿的情况,而乔乔的室友好像对袁荃有天生的抵触,就是不肯多说——也许是袁荃的态度比较居高临下,谁让她这么年轻就混得出色呢,因而忽略了一些人际沟通的技巧。碰到我这样真心爱她的,自然对她言听计从,而别人就不见得会买她的帐。”刘毓舟讲到“言听计从”,眼中露出怀恋之色。
  他们曾是多么完美的一对!
  “看来袁荃和小曼一样,都觉得我可能下意识里没有尽力救乔乔,把我想成了自私到了极点、丧失了良心的人,真没劲。”孟思瑶想喝酒了。
  “我看,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吧,她只是猜,又没有别的证据,对你不还是很好,帮你找新家,还在出差期间安排送你礼物,如果她真的不相信你了,怎么会这么热心?”
  孟思瑶如醍醐灌顶,叫了声“难怪”,说道:“正是因为这礼物,我想袁荃一定对我很不满!”
  “为什么这么说!”刘毓舟一定觉得孟思瑶在发谬论。
  “你不知道,礼物中有一张新裳谷的照片。我刚看到时可吃惊了,因为袁荃知道,由于乔乔的事,我最怕的就是听人提到新裳谷,怎么会在搬家后用新裳谷的照片装点新居呢?一定是蕴含某种深意,而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深意’就是一种无声的谴责!”
  “小孟,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看着孟思瑶泪水涟涟,刘毓舟有些不知所措。
  “你了解袁荃的,揣测她的心思,难道不要想得复杂吗?”
  “她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我心目中,她是个外表强干,内在极其温柔的人,是个善良、可以终身相伴的人,这是为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向她求了婚,并憧憬着和她早日完婚,你不是连我们的婚房都看过了吗?现在我懂了,憧憬越大,失望越大,我现在面对那空荡荡的新房,心里可不是滋味了。”
  “我也懂了,你今天只喝可乐,不喝红酒,也是没有兴致。”
  “袁荃走了以后,我再没喝过一次酒。红酒瓶里装的都是和她在一起的记忆。”刘毓舟意态萧索。
  “慢慢会好的。”
  “我以后可能永远不会喝酒了。过去这段日子里,因为对袁荃想得厉害,我妈妈知道了,劝我念念佛经,化解一下,平静一下。我已经有点迷上了学佛,甚至有过了断尘缘,终身事佛的念头。明天我出差去成都,就想顺便上峨眉山拜拜佛,和高僧们谈谈。我是说真的,和袁荃感情那么深,都谈到了婚事,我怎么也不可能再和别人有亲昵关系,无法想象!”
  “袁荃很幸福,有你这么痴情的人,但你还是要尽量往光明处想。”孟思瑶感动得又快落下泪来。
  “谈何容易……”刘毓舟又有些欲言又止,仰头将杯中可乐喝干,仿佛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去念佛经,也是不得已。我……我……总是看到她……看到袁荃。”
  孟思瑶手中的酒杯险些坠落,惊异地看着刘毓舟。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越来越浓的恐惧。
  “会不会只是梦……恶梦?我经常有。”
  “也许是,但我更觉得像是真的。尤其在我们未来的新房里,我本来尽量不去住,怕难过,但有一天晚上,也就是上周,几个在河北老家的亲戚来江京,住满了我现在的小单元,我就只好到新房里去住。到了门口我就感觉有些不对:新房的铁门虚掩着!而我清楚地记得,上回走的时候是锁好的。我本以为遇见了强盗小偷,想想空空的一套房子,里面只有几件简单的家具,他们一定白忙活了。谁知进门后打开灯,我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
  “就看见厨房外的吧台上,一个花瓶里,插着一束色泽艳丽的鲜花!而书房中飘来一首林俊杰的《江南》。”
  刘毓舟的呼吸开始紧张起来,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拿着酒杯,似乎想再喝点可乐,却苦于杯中已滴水未剩。
  “难道……你认为……”孟思瑶也觉得身上寒意阵阵。
  “你和我一样了解袁荃的习惯,她酷爱大红大紫的花,各色的鲜花。她生前几乎每周都会买花插在公寓里,对不对?那新房闲置已久,我自然没有心思去买鲜花来装饰。那首《江南》,也是袁荃最喜欢的一首歌。我当时唯一冒出的念头就是,袁荃还在那套房子里。”
  “难道就是因为那束花……”
  “还有,你听我说完。当晚,我因为那束花的出现,在床上辗转反侧,总算迷迷糊糊睡去,不知是不是在梦里,听见了一声一声的叹息。我睁开眼,床头坐着一个人影。我吓得叫了一声,忙去拉床头柜上的灯,但反复拉,灯却始终不亮。而那个人影,已经飘出了卧室。我虽然只说那是个‘人影’,但我能从身材上清楚地认出,那就是袁荃!
  “我跟着出了卧室,嘴里叫着袁荃的名字,又去开客厅的灯,还是亮不起来,黑暗中,只见袁荃缓缓走着,围着客厅绕圈子,手轻轻扬起。我因为思念她至深,虽然很害怕,还是想和她说话,可是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搭腔。她这样一圈一圈走了足有十分钟,忽然就像云烟般消散了。
  “而此时,我刚才试图打开的灯一起亮了。我正对着那个美丽的花瓶,忽然觉得那束鲜花看上去有些异样,说不上来的诡异。我缓缓走上前仔细看,并没看出什么奇怪,便伸出手去,就在我的手触及一片花瓣时,整束花上百片大小花瓣,忽然一起坠落。”
  刘毓舟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气,脸色显得苍白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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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和尚 (囧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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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19 15:24 资料 主页短消息  加为好友 添加 老实和尚 为MSN好友 通过MSN和 老实和尚 交谈QQYahoo!
  

17.随风潜入夜
  
  刘毓舟执意送孟思瑶回家,他的住所离昭阳湖也不远,不会太麻烦。
  车子一开走,孟思瑶就觉出一丝异样。
  这种感觉,已经有过几次,那晚和钟霖润夜间散步,第六感曾准确地发现暗中窥视的眼睛。
  她取出钥匙开门,门前的灯昏暗,钥匙几次没能插进锁眼,她觉得脊背被窥视的眼光盯得发凉,猛然转身,视野内并无一人。
  她的视线穿不透黑暗。
  是不是自己神经质了?
  门终于被打开,孟思瑶飞快地闪身进楼,将大门的三重保险都上好,开灯上楼。
  打开小窗,窗外黑洞洞,那双眼睛有没有移到这面来?
  小猫Linda“嗖”地窜上窗台,和主人一起盯着黑暗,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
  “Linda,告诉姐姐,你有没有看见人?”
  Linda仿佛听懂了,又对着黑暗看了片刻,叫了一声,似乎失去了兴趣,转身跳下了窗台。她知道主人要熄灯睡觉了,便下楼去玩。
  打开电脑,孟思瑶想起还不曾谢过那两个给自己提建议的好心人。
  
  妖妖:谢谢你,多亏了你的建议,我去了朋友的家乡,拜访了她的墓园,有很大的收获。
  黄药师:谢天谢地,你回来了!
  妖妖:怎么了?好像如释重负?
  黄药师:不知道为什么,好几天没听到你的消息,感觉你有危险。
  妖妖:是很玄,你既然是黄药师,居然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黄药师:我是央视版的。
  妖妖:如果连你也说不清,那就太奇怪了,为什么会有危险的感觉?你在哪里?
  黄药师:应该是离你很远的地方。
  妖妖:桃花岛?
  黄药师:比那还远。
  妖妖:你不想说没关系,即便不知道,我也会睡得着觉。
  黄药师:真的吗?
  妖妖:sigh,如果她不来的话。
  妖妖:我觉得和她沟通过了,在墓园里,甚至听到了她的哭声,希望她能放过我。
  黄药师:至少她不再给你发QQ了。
  (孟思瑶看了一眼好友列表上乔乔的名字,松了口气。)
  妖妖:是的,没有再发,我相信对她的去世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她应该会放过我了。
  黄药师:如果真的这样就好。该上班了。88(白白)。
  妖妖:上夜班?
  黄药师:不,这里阳光明媚。
  
  那黄药师说完,立刻下线了。孟思瑶对那句“阳光明媚”想了一会儿:莫非他人在海外?这个人可真是神秘兮兮,似乎很注重自己的隐私,也尊重我的隐私,从不多问。
  她又给“资深癞蛤蟆”留了言,再次谢谢他的建议,只是没说自己在教堂的所见所闻。
  教堂中发生的一切,莫非又是幻觉?或者真的是乔乔的魂灵?
  为什么从未见过袁荃的幻影?根据自己的分析和刘毓舟的暗示,袁荃生前对乔乔的死有怀疑,甚至怀疑自己,才会在临死前送来那张新裳谷的照片。还有那水晶球,不但是一种对未来的预示,会不会也是一种寓意?水晶是透明的,袁荃希望我的心如水晶般纤尘不染、晶莹剔透?是的,这正是袁荃的心思。
  临睡前,孟思瑶想到楼外黑暗中那双眼睛,便关紧了小窗。窗户或许能挡住黑暗中的目光,但她要和另一种恐惧搏斗。
  对封闭空间的惧怕,在她关上窗的一刻起,就如潮水般涌来。
  她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害怕一个人困守在屋中。以前,有妈妈陪伴,有宿舍的室友同屋。她长大了,需要独自面对生活的时候,她要靠医生的帮助才逐渐消除心理的障碍。而这些天,她心理上的弱点仿佛得到了“总动员”,幽闭恐惧症首当其冲。
  有时她想,这样活着其实很没有味道。
  也许,真的到了该再去见心理医生的时候。
  每次关窗睡觉,几乎都会做恶梦。
  梦中,是死一般的沉默,无色、无声,但刹那间,她置身于一片火海!她想叫,却被烟呛得叫不出声,她只能在心里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但她偏偏无路可走。
  出去就更安全吗?外面有窥视的眼睛,还有跟踪的脚步,踏在湖边的幽径上。
  那一片火海,不正是对自我的桎梏?由恐惧和自责化成的火,无情燃烧。
  湖边来的风,湿湿的,立刻将熊熊大火吹灭。还是应该打开窗。
  风湿湿的,真的是湖边吹来的风。
  孟思瑶登时醒来,她想起,临睡前关上了窗,她不可能感觉到湿湿的风。
  可她睁开眼,却一眼看见洞开的窗户。
  还有黑暗中的一个人影!
  乔乔,是你吗?
  清冷的风让她迅速清醒,那个人影矮小,绝非乔乔婀娜的身姿,他动作轻而敏捷,是个真人。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大叫一声,宣泄满腔的惊惧,但她诧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超乎寻常地镇静,不但口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而且如熟睡般一动不动。或许是近日来屡受惊吓的经历,反能更理智地应付异常的情景;或许只是一种麻木,甚至一种自暴自弃。
  或许,是惊吓过度,已经不知道如何宣泄,也不知道宣泄是否能帮助自己摆脱险境。
  尖叫、挣扎?也许换来的是灭口。
  闯入者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熟睡中下杀手,他并没有这样做,说明害命绝非此行的目的。但他为什么不用迷药?晚报上常常登出劫匪用迷药作案的事,莫非来人并非专业的案犯?可是他身手很灵活,居然在自己毫不知情下闯入紧闭的窗户,又全然不像刚出道的新手。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决定继续这样躺着不动,观察来人的行止。
  一道亮光突然闪了一下,孟思瑶忙闭上眼,确定亮光并非照向自己,才又慢慢睁开眼。原来那黑影打开了手电,而此刻的手电光正照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
  他在翻找什么?钱?银行卡?支票?
  钱包在枕头下,主要的钱财都在里面。
  她的眼睛更适应了黑暗,黑影还是黑影,黑衣黑裤、黑巾头套,像武打电影里的飞贼。
  来人将所有的抽屉翻遍后,又移向梳妆台,还是拉开抽屉翻找。
  钱?首饰?
  他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双肩耷拉着,似乎很沮丧。他又走到书桌前,开始翻桌上的一摞文案稿、企划书和平面设计稿。莫非是和公司相关的?竞争方派来的“探子”,经济盗窃?吸取教训,再也不带公司“机密”回家了。不对,如果真是那样,他第一个就会去翻那些文件,不会先翻抽屉。
  那人对经济盗窃显然也没有兴趣,很快离开了书桌。
  他向孟思瑶的床走来。
孟思瑶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摒住呼吸会引起来人的警惕和怀疑。
  她又开始均匀地呼吸,那种又轻又悠长的呼吸,完全是一个熟睡中的女子。
  那人停在床前,孟思瑶想,哪怕能看见他的眼神也好,如果是疯狂的、兽性的,就一定要主动出击反抗。
  可是她不能睁眼。
  但她能感觉,那人俯下了身,接着,她觉得枕头下有微微蠕动的感觉,一定是那人的手。枕下是钱包和手机,那人一定有经验,知道女孩子睡觉时,要紧的东西会放在枕下。
  手抽了回去,相信不会是空着手。奇怪的是,片刻后,枕下又是一下蠕动,那人似乎又将东西放了回去。
  但他还是没走开。孟思瑶在均匀地呼吸中微微开启一线眼帘,他木立着,似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合上那一线,反复问自己:他到底要什么?
  忽然,她感觉两根冰凉的手指抚在了她光洁的脸上,确切说,那是戴着手套的手指,手套似乎是真丝或锦纶类织品,细薄贴身的那种。他这是要干什么?!
  她保持了很久的镇静在松动,不知什么时候会崩溃,恐慌像那个黑影,盘踞在她的身上。
  镇定,瑶瑶,你别无选择。根据他刚才的行动看,这人应该是属于细心型的歹徒。细心的歹徒目的性很强,不愿暴露,所以不会临时改变主意。他摸我的脸,当然是受雄性激素的指使,从生理上完全可以理解,只要他的本意并非是伤人,我应该是安全的,而此刻反抗,就是打草惊蛇。细心的歹徒对本身的安危格外看重,一定带着凶器,我的反抗只会引起灭口的发生。
  于是,孟思瑶恢复了镇静,沉沉“酣睡”着。
  果然,那人只是极轻地摸了孟思瑶的脸,随即掣回了手,离开了床前。从地板的轻微声响可以判断出,他径直走向小窗。
  孟思瑶又微微睁开眼,只见那黑影手撑窗沿,向上一跃,上了窗台,钻出窗户,又从外面将两扇小窗关上,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转眼间就利索完成。又听轻微的“笃”的一响,已起身的孟思瑶惊讶地发现,两扇窗合并处的插销竟自动插上了。
  他是人是鬼?
18.囚鸟
  
  看着窗外新装好的铁栏,孟思瑶苦笑了一下,走上前,双手各扒着一根铁栏。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身后传来钟霖润的声音,在为孟思瑶的动作配音,“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你现在方便吗?能不能进来?”
  孟思瑶回身笑了笑,还是苦苦的味道:“自己跟自己恶作剧一下,居然让你看见了。现在可好,我成了一只笼中鸟。”Linda也跑来,跳在窗台上,用爪子拍着栏杆,满怀怨气地望着窗外。
  钟霖润说:“刚才在外面跑步,看见你的新窗户,就来问问,警方有没有消息。因为只是窃案,所以估计昨晚是派出所初查,今天上午的应该是主力阵容,一定有分局甚至市局的高手。”
  孟思瑶说:“今天上午,他们对现场查得的确更仔细了,我也搞不清什么分局市局,只听他们一个劲儿地夸那个闯进来的家伙。”
  “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说来人没留下任何可追查的线索,他戴的是手套,穿的是无特征的布鞋,徒手爬上楼,连墙上的漆和石灰粉都没踩掉一块。另外,他没有用迷香,真正的高手从来不用迷香,说明这人很自负。”
  “他是怎么开的窗,你睡觉前不是关紧的吗?自动插销是怎么回事?”
  “开始也没人能说得清,后来他们打电话叫来一个老公安,老先生用放大镜在插销上看了好一阵,说他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案犯用了极细的铁铜混铸丝,伸进两扇窗户的缝隙,套在插销柄上,这样就能随意开关,和开锁有那么点类似之处。他说,这样做说来容易,需要很高的技巧。”
  钟霖润低头想了想:“这样说来,他们应该已经有了嫌疑犯才对。你想啊,既有这么高的‘轻身’功夫,又有这么高开锁技巧的,全江京有会有几个?这样的罪犯往往都有前科,熟悉业务的老公安会有个大致的范围。”
  “真让你说着了,老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说:‘我知道的那几个现在都关在监狱里,所以这位,有可能是外省来的流窜犯。但他哪里像个惯偷,竟然空手而返,少见!’”
  “你仔细查过了,真的什么都没丢?”
  “我值钱的东西本来就寥寥无几,仅有那几样他似乎都经手了,却没拿走。”
  沉默了片刻,钟霖润忽然问道:“你是本地人吗?”
  孟思瑶道:“怎么了?有什么关系吗?”
  钟霖润被噎了一下,双眼直视孟思瑶说:“你不用回答我。我只是想,如果你有亲友在江京,可以暂时在他们那里将就一下,现在看来,公安局还算重视,让他们查几天,或许有线索,假如能归案,你再回来住,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孟思瑶也觉得自己有些敏感,歉仄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有点苦衷呀。我父母早年间的确在江京,我高中毕业后,他们迁往厦门。我母亲是江京人,有个姐姐还在江京,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年轻时就闹僵了,我这个姨妈似乎恨屋及乌,每次见我,也没好脸色。更过分的是,我父母去年相继病逝,她连葬礼都不来参加。我现在干脆不见她,省得自讨没趣。”
  见孟思瑶说得楚楚可怜,钟霖润替她叹了口气,轻声说:“是我的问题太唐突,没想到揪起你的不愉快。”
  “哪里话,我知道你是在为我好。”孟思瑶心头一动,是啊,怎么光顾了自怨自艾,却忘了关心自己的人就在身边?她又柔声说:“你……和郦秋姐给我了很多帮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我听你的话,问一下常婉,她和我很瓷的,如果我想去她那里住几天,应该没有问题。”
钟霖润的双眼一亮,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说:“不知怎么,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觉得……就觉得你可能在生活中有不顺心的事,需要关爱,我想……我想郦秋一定也有这样的感觉。其实你很不容易了,对我们这么信任。”
  “别忘了,我可能会是个不讲道理的客户,就好像刚才……”
  “你也别忘了,我可不会把你当作客户,否则,我会叫你‘孟女士’,会让你签一大堆文件。”钟霖润又嘱咐孟思瑶好好休息,转身下楼。
  钟霖润下楼了好久,他炯炯的眼光似乎还在灼着孟思瑶。
  她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希望能让目光和滚热的心都清凉下来。
  QQ上,“资深癞蛤蟆”正在线等着她。
  
  癞蛤蟆:说说,去教堂,有效果吗?
  妖妖:不好说,我去了,却在教堂里看见了我那位死去的朋友,穿着天使的衣裳,却仍是临死时可怕的面孔。
  癞蛤蟆:这可麻烦。
  妖妖:怎么?
  癞蛤蟆:你一定是看到幻觉,只好去看精神科医生了。
  妖妖:可恶!!!
  癞蛤蟆:我是认真的,你是在江京吗?
  妖妖:你怎么知道,你是谁?
  癞蛤蟆:你的IP告诉我的,如果你在江京,可以找精总的一位好医生游书亮。他好像被评为过江京市十佳青年。
  妖妖:你到底是谁?
  癞蛤蟆:一个想帮助你的人。
  妖妖:萍水相逢,为什么要帮我?
  癞蛤蟆: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这句词语法上很有问题,但很质朴,
  癞蛤蟆:我奶奶都八十多了,和我们一起卡拉OK时总唱这首歌,
  癞蛤蟆:不过她唱的时候带京韵大鼓的腔调,很严肃的一首歌,却唱得让我们乐出鼻涕泡来。
  妖妖:你也在江京吗?有空一定要听你奶奶唱这首歌。
  癞蛤蟆:我在江京,等我奶奶开个唱的时候一定给你安排个前排座。
  
  这时,黄药师也上了线,孟思瑶忙和他打了招呼。
  
  妖妖:昨晚出事了,有人潜入了我的房间,好在并没有做坏事。
  黄药师:真的?!太可怕了!
  妖妖:还有什么事能吓着黄老邪?
  黄药师:再次提醒,偶是央视版的。
  妖妖:我的确有点怕。
  黄药师:这事儿比较私人,你不应该告诉我的。同时,我又很想帮你。
  妖妖:那就是周瑜打黄盖了,怪不得我。
  黄药师:结案了吗?
  妖妖:没有,嫌疑犯和动机都不明朗,总之他不像是要伤害我。
  黄药师:不能指望公安来破案,因为最了解你的,还是你自己,你应该列个黑名单,列出嫌疑人。
  妖妖:可我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
  黄药师:猜动机比猜嫌疑人难得多,范围太大。我来问你,那人是否留下线索,指纹、脚印?
  妖妖:没有。他爬楼上来,连墙上的漆和石灰都没掉。
  黄药师:这人一定是有备而来。
  妖妖:就这呀?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惊人之语呢!
  黄药师:既然你对动机毫无头绪,说明那人对你的生活很了解,连你都想不到的琐碎事,却可能成为他的动机。
  妖妖:你是说……他是我身边的人?可我从没见过他?
  黄药师:他让你看到脸了?
  妖妖:当然没有,从身材上判断的。
  黄药师:身材是可以掩饰的。我只是劝你要多留个心眼,这事太奇怪,你不能轻信任何人,包括我。
  妖妖:你在哪里?
  黄药师:我在美国硅谷。
  妖妖:所以可以基本排除你。
  黄药师:错!你不能排除任何人。你一定要养成这个思维习惯。
  妖妖:突然想到,我以前一个最好的朋友,就有这样缜密的思维习惯。
  妖妖:先从我身边说起,我的公寓楼里,另有三家住户,他们的嫌疑都很大?
  妖妖:一个记者,好奇心肯定是最强的;一个律师帅哥,我可不愿把他想成坏人;一个音乐老师,漂亮到不可理喻,但有些怪,喜欢黑暗。
  黄药师:当然他们用不着从窗子里爬进来。
  妖妖:我的门可是上着锁的。
  
  “笃笃”的敲门声忽然响起,是QQ来时的信号。
  她看了一眼新来的对话,顿时一阵晕眩。
  是乔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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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你是不是我最疼爱的人?
  
  乔乔:你来了,好久不见。
  
  乔乔招呼着。乔乔微笑着,乔乔,你是否要将我彻底摧毁?
  孟思瑶盯着乔乔贴上的那张笑脸出神,这是QQ上一个普通的表情符号,却让她觉得分外诡异。
  黄药师不知道孟思瑶的QQ上已有突变,仍接着她的话说:“当然不能一棍子都打死,还是要看情况。”过了一阵,大概觉得孟思瑶莫名其妙地沉默了很久,又发了一句话过来:“你怎么没话了?”
  孟思瑶忙回了一句:“她又来了。”
  
  黄药师:哪个她?
  妖妖:我过世的那位朋友。
  黄药师:???!!!
  
  孟思瑶心想,果真是央视版的黄药师,看来也被吓得不行。她又看了一眼“癞蛤蟆”,似乎招呼也没打一声就下线了。
  乔乔又发了一句话来:“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还在和他说话?”
  孟思瑶一惊:“你说谁?”
  
  乔乔:你自己心里清楚。
  妖妖:林芒吗?他已经走了,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乔乔:你还当真了,我逗你玩的,我知道林芒已经走了。
  妖妖:你怎么知道?
  乔乔:笨笨,我就在你身边。
  
  孟思瑶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窗外,乔乔苍白的脸一晃即逝。
  难道我上海之行白去了?
  
  乔乔:你上海之行其实很成功。
  妖妖: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乔乔:不觉得我比以前厉害多了?你去墓园、去我家,我都知道了。我很感动,感动于你的诚心。
  
  央视版的黄药师果然是高人。孟思瑶对黄药师的看法又有了大转弯,充满感激地给黄药师发了一句谢词:“她说沟通起了作用,谢谢你的建议!”
  黄药师:得意中。
  不料,乔乔的另一句话令她毛骨悚然:“我虽然有些信你了,但她还是不信。”
  妖妖:谁?
  乔乔:你最好的朋友。咦?她早该上线了。我打电话找她。
  
  孟思瑶开始觉得有些冷,是该死的秋风,是该死的QQ,她想关掉电脑,但手还没有触及电脑开关,“笃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又是QQ默认的来言通知。
  “笃笃”声像是敲在她心里,每敲一下,就会敲起一阵痛意。
  她最害怕的事发生在眼前,袁荃发来了QQ!
她没有看错,死去了近一个月的袁荃发来了QQ。
  她告诉自己,不应该觉得太诧异,不是已经和死去了三个月的乔乔聊了不少?
  黄药师的话接踵而至:“怎么又不说话了?”
  
  妖妖:她也来了。
  黄药师:又是谁?
  妖妖:我最好的朋友,她一个月前去世的。
  黄药师:???!!!
  
  黄药师,你是不是就这点能耐?
  孟思瑶看了一眼袁荃发来的消息,只是四个字:好久不见。
  难道真是她?
  孟思瑶脑中在刹那间闪过无数个念头,都是关于袁荃的往事,袁荃的音容笑貌。她忽然想起,自己和袁荃之间,有许多只有两人彼此知晓的切口。
  她在心脏的狂跳中努力保持沉默,不敲一个字,仿佛全然没有看见袁荃的话。以往,在这时候,袁荃会说……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这句话出自潘越云的一首老歌:“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过去,当孟思瑶在QQ上沉默的时候,袁荃总会问:“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其实问的是“你为什么不说话?”如果发QQ的真是袁荃,此时就会说……
  
  圆圆圈圈(袁荃在QQ上的昵称):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孟思瑶看着对话框里的这行字,从头到脚,都在冰凉、麻木。
  她无力地问:“袁荃,真的是你?”
  
  圆圆圈圈:为什么会是假的?
  妖妖:你在哪里?
  圆圆圈圈:我就在你身边。
  
  孟思瑶“啊”的轻轻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在小屋里环顾,没有什么异样。她将台灯拧到最亮档,又打开日光灯,望一眼窗上的铁栏,觉得心也被桎梏了,一种她从小就深恶痛绝的恐惧感。
  这不会是真的。是故弄玄虚。
  但她的目光停在电脑屏幕上的时候,却觉得一切都那么真实。
  
  圆圆圈圈:别怕,我是逗你玩的,我可舍不得吓着你。
  妖妖:7456(气死我了),那你到底在哪儿?
  圆圆圈圈:我在我的灵魂应该归依之处。
  妖妖:好玄,我不懂。
  圆圆圈圈:你为什么坚持要去拾夕洞?
  圆圆圈圈:你为什么对新裳谷如此留恋?那所谓的似曾相识感?这才是真的好玄,我不懂!
  圆圆圈圈:但我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为什么?谁又来为我解这个难题?
  
  孟思瑶又站了起来,口中喃喃念着:“袁荃,你不要怪我,这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我的错。”心想,袁荃果然认为自己的死和武夷山一行有关,难怪她送来那张照片。对了,那张照片,向她询问的最佳时机。
  
  妖妖: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那水晶球,但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新裳谷的照片?
  圆圆圈圈:你怎么会不明白?原谅我一直就是个爱多想的人,你和新裳谷到底是什么关系?
  圆圆圈圈:你的似曾相识感从哪里来?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妖妖:我真没想到,你对我的误会这么深!会把我想得那么邪恶!
  圆圆圈圈:你知道我的,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事。
  圆圆圈圈:事情的发展,好像真如那老头说的一样,我们一个一个在死去。
  妖妖:我无法回答你的猜疑,因为太不着边际。你对乔乔的死生疑团,调查出了什么结果?是不是我下的毒手?
  圆圆圈圈:瑶瑶!你说话理智些,我并没有把你想得这么坏!
  圆圆圈圈:乔乔的死,虽然表面上看,纯属事故,但的确有蹊跷,可惜我刚查出些眉目,就出了车祸。
  妖妖:告诉我,什么眉目,我继续帮你查。
  圆圆圈圈:因为和你有关,我不想告诉你,怕你难受。
  妖妖:你寄那张风景照,难道不是为了让我难受?
  圆圆圈圈:你完全可以这样理解。告诉我,那照片在哪里?我希望你用镜框装起来。
  妖妖:你BT(变态)!我已经把它撕碎了,现在应该已经在某座垃圾山的峰顶,一览众山小。
孟思瑶也不知为什么要在照片一事上说谎,也许是对袁荃猜疑的一种报复。在今晚之前,那照片虽然唤起她痛苦的回忆,但做为好友临终的礼物,她一定会珍藏——为了不“触景生情”,她将那张风景照压在了水晶球架宽大的底座下,两样都是袁荃送的,正好放在一起。
  这时,黄药师又发来一句话:“你还在和那个……死人……对话?”
  
  妖妖:我还能怎样?
  黄药师:不知怎么能确证一下,到底是不是死人?
  妖妖:不会错的,连切口都对上了。
  
  孟思瑶此时心头忽然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立刻和黄药师打了招呼,说是有电话要打,随即拨通了刘毓舟的手机。
  “袁荃的电脑在哪里?”她劈头就问。
  刘毓舟手机里的背景很乱,音乐声和卡拉OK的歌声,难怪他几乎是扯了嗓子问:“什么?你说什么?”
  “你在什么鬼地方?”孟思瑶有些急不择辞,感觉自己的QQ才是个真正的“鬼地方”。
  “成都,一个KTV,客户热情,老板强迫,我推不掉。”刘毓舟声音里透着无奈。
  “袁荃的电脑在哪里?”孟思瑶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来得不合时宜。
  “在我们的新房里。那电脑很久没开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袁荃……我收到了袁荃的QQ!”
  “啊?”刘毓舟的声音在颤抖。“你不要开玩笑。”
  “第一,我没有心情开玩笑,第二,这也不好玩、更不可笑。我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喝酒,但听你说得晕晕的。你想怎么办?”
  “我想亲眼看看,袁荃到底在不在,因为她暗示说,她……她就是在你们俩的婚房给我发的QQ。”
  刘毓舟沉默了许久,电话那头只剩下不忍卒听的歌声阵阵,终于,他喃喃地开口,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真该把这房子卖了。”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让我进你的房子?我以前跟袁荃参观过,还记得地址。”
  刘毓舟又犹豫了一番:“我的房子,也许你还记得,有两道门,外面防盗铁门的备用钥匙我放在了小区保安那里,我信得过的一个人,叫方骏;铁门里面的正门,我放了一把备用钥匙在我表弟那里。其实,这都是袁荃生前安排的,生怕哪一天我们把钥匙丢了,进不了门。”
  孟思瑶又要了他旅馆的电话,并嘱咐他给表弟及方骏打电话,预告一下,然后毅然关上了电脑,再不去管袁荃和乔乔还有什么话要说。
  
  20.圆圆圈圈的江南
  
  出租车开到了“富华小区”的大门口。小区以中高档公寓为主,外设围墙,自动大铁门进出。孟思瑶让司机等着,走到大铁门边的岗亭,发现方骏正好今晚值班。她已经从刘毓舟的表弟手里拿到正门钥匙,方骏也接到了刘毓舟从成都打来的电话,因此没费什么唇舌,就将防盗门的钥匙给了她。
  “很奇怪,小刘说让我陪你去,怕不安全,这个小区其实安全极了,我在这儿当了两年保安,一次大案都没有过。”方骏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有他保驾,一定会安全许多。
  孟思瑶当然知道刘毓舟的顾虑,说:“方师傅如果能陪我去一下最好,小刘比较细心,生怕万一。”
  两人摸到刘毓舟家的门口,打开内外两扇门,方骏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接听后,立刻面带尴尬地对孟思瑶说:“我真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了,刚跟您吹这里治安怎么好,天秤座那边出了点事,有人喝醉了胡闹,我必须得去一下。您也别自己跑,等我那边处理完了,过来接您,手机号我也给您了,有事儿呼我。”说完,匆匆离去。
  这醉汉胡闹得真是时候。
  孟思瑶推门而入。
  身后有楼道走廊的暗弱灯光,只照亮脚下一小片,前面的厅里漆黑一团,阴阴的,孟思瑶打了个哆嗦。
  她想起刘毓舟说过,自袁荃死后,这房子没再住过人,没有人气,难怪会有这样阴森的感觉。
  袁荃真的还在这里?
  她在门口的墙上摸索,总算摸到了电灯开关,却打不亮灯。也许刘毓舟好久不来住,连电闸也拉了。
  方骏倒是带着手电筒,自己却没有准备。孟思瑶懊恼着,好在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她能依稀看见脚下的地板、厅边通卫生间和厨房的几扇门。
  落眼处,空无一人,自己像是来捕捉空气。
  袁荃生前曾不止一次带她来过,她能记得整个房子的布局。走过厨房、客厅、一个花架,转过一面墙,就该是书房。
  就在她开始嘲笑自己多疑如惊弓之鸟的时候,一阵悠扬而略带哀怨的音乐声突然从黑暗中飘来,正是林俊杰的《江南》!
  袁荃最爱听的那首《江南》!
  
  风到这里就是粘
  粘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
  缠着我们留恋人世间
  你在身边就是缘
  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
  爱有万分之一甜
  宁愿我就葬在这一点
  
  孟思瑶循着歌声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得离更深的恐惧更近。
  
  圈圈圆圆圈圈
  天天年年天天的我
  深深看你的脸
  生气的温柔
  埋怨的温柔的脸
  
  不懂爱恨情愁煎熬的我们
  都以为相爱就像风云的善变
  相信爱一天
  抵过永远
  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
  
  转到书房门口,血顿时凝住了。
  书房里空荡荡的,进入眼帘的只有一台电脑,一台开着的电脑!
  音乐就是从电脑里传出来的。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你走得有多痛
  痛有多浓
  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
  心碎了才懂
  
  “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这是什么样的巧合?袁荃最爱的一首歌,似乎预示了她的命运——她年轻的生命,正是陨落在江南烟雨中!
  书桌前没有椅子,没有人,但电脑里有QQ,有对话,有孟思瑶一个小时前发给袁荃的话。
  “我已经将它撕碎了,现在应该已经在某座垃圾山的峰顶,一览众山小。”
还有袁荃和乔乔的对话。
  
  圆圆圈圈:瑶瑶不理我了,还撕碎了我送她的照片,55555
  乔乔:谁让你对她这么凶?
  圆圆圈圈:谁让她那么犟……算了,下次当面向她道歉吧。
  乔乔:当面?
  圆圆圈圈:迟早的事,她也难逃一死的。
  
  袁荃,你真的在这里?
  没有回答。
  她其实已经得到了回答,转身飞跑出书房。在同样漆黑一团的客厅里喘息。
  这时,她才注意到,开放式厨房外的吧台上,一瓶鲜花正在黑暗中怒放。
  刘毓舟说过,自从上次出事后,他最近没有再来过这套新房,自然更不会放鲜花在这套空房里,花儿从何来?
  她有些晕眩,双眼在黑暗中睁得久了,有些疲累,但她还是依稀看见一个苗条颀长的黑影,在绕着客厅缓缓走动。
  袁荃,是你吗?
  和过世好友交流的渴望被一潮接一潮的恐惧压倒,孟思瑶木立着,脑中一片空白。
  要做些什么!
  她翻开手机的盖板,开始拨方骏的手机,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亮光。
  那黑影绕圈的范围越来越小,孟思瑶这才发现,自己就是圈中人,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圆圆圈圈!
  忽然,脚步声响在了楼道里,孟思瑶一惊,忙冲过去,门被用力地推开,险些撞到了她。
  “小孟,是我。”是方骏的声音。
  孟思瑶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给方骏的电话还没有打出去,好在他回来得很快。
  手电光将客厅照得亮堂了许多,孟思瑶望向吧台,花瓶里那束鲜花仍在不知为谁而开。方骏问道:“您怎么一个人黑灯瞎火地等在这儿?”说着伸手去碰电灯开关,才知道电闸被拉了。
  “方师傅,您回来得还挺快?”孟思瑶有些疑心,又觉得自己的话问得很奇怪,他及时赶到,应该高兴感激才是。
  “有人小题大做。天秤座有那么小两口,年轻,天天呼朋引类,三天两头喝高,然后唱卡拉OK,今天也不例外,就是声音响点儿,不知道谁打电话来,我在楼下对着那家吆喝了一嗓子,就算没事儿了。”方骏将手电筒四下照着,又叹道:“瞧这些家具,都用布罩着,小刘的确是好久没来住了,你知道,他的准媳妇儿出了事儿以后,他在这儿就住不下去了,我看,这房子迟早要卖。……你要拿的东西拿到了吗?”
  孟思瑶点点头,问道:“您看见吧台上那瓶鲜花吗?”
  “当然。”方骏随口应了一声,想想忽然觉得不对劲,再仔细想,渐渐张大了嘴。
  
  袁荃,原来你真的没走;乔乔,你还是不放过我。
  你们两个逡巡不去,是不是因为我在新裳谷的错误坚持?可是,袁荃,当时你对我也是一味纵容,为什么突然这样不依不饶?孟思瑶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可笑,由生到死,难道还不够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又怎能怨袁荃呢?
  可你的死,真的认为是应了神秘老头的咒吗?你如此精细、如此绝顶聪明的一个人,真的会相信?
  可是,自己不也正相信着别人看来荒唐无比的遭遇:和死者对话、写QQ,甚至在追寻她们存在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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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新405谋杀案
  
  乔乔临死时的绝望神态和袁荃圆圆圈圈的行走,成为孟思瑶心中的常客。它们叠加在一起,正将她推向崩溃的边缘。
  她觉得身边似乎有一张硕大的潜网,无形,却致命,自己挣扎其中,受尽惊吓和苦难,最终只怕还是难逃一死。
  “难逃一死”的想法,不单由袁荃在QQ上的那句话引发,那些种种的幻象,超越智力所能理解的异状,能让最理智的人降伏于宿命——一切都在为神秘老头的“咒”做最好最及时的注解。
  我、常婉、商小曼、刘毓舟、林芒,一行去过新裳谷的人,将一个个死去?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但乔乔和袁荃已经在证实那个可怕预言。
  这不是第一次、但是孟思瑶最认真的一次,将新裳谷一行和好友之死联系起来。在此之前,她拒绝接受这个想法,因为这会使她背上更沉重的包袱,接受更无情的自责。如今,不能再回避这个可能,但直接面对了又会怎样?能挽回既定的命运?
  但只有直接面对,才可能有哪怕一点点挽回“既定”命运的希望。
  这时候,她多么希望能和父母,这两个最亲的亲人,开怀倾诉自己痛苦的遭遇。偏偏他们去得那么早。或者向最好的朋友袁荃,敞开心怀。偏偏她已在另一个世界,更在自己的对立面。
  拨给常婉的电话,总是不通。
  注定了我只能靠自己,独立地思考。
  我和身边那些朋友中,去过新裳谷的有七个人,已有两人去世,毕竟还是少数。如果神秘老头说的都是真的,所有去过拾夕洞的人最终难免一死,那么是否能找到别的“数据”做为参考?如何找到其他去过拾夕洞的人?
  她回忆着老头说的每一句话,没有线索;又回忆着去武夷山前后的那段日子。忽然,她想到在新裳谷中,袁荃曾提起,江京第二医科大学也有一批学生准备结队去新裳谷,他们是否去了拾夕洞?他们今日的结局如何?
  这个念头一起,孟思瑶轻轻叫了声“糊涂”,为什么早没有想到?是自己对这个说法的荒唐性一直嗤之以鼻,人的世界观改变,似乎永远不会太晚。
  正是因为对神秘老头“伤心至死”的说法“后知后觉”,自己才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一个以前从未和身边之事联系起来的线索。孟思瑶想起不久前在上海颛桥寝园吊祭乔乔时遇见的那个女孩子,她哭祭的表姐是在江京读书的医学生,最奇怪的是她说的那些话:“我就怕,再过半个月一个月,我也要躺在这里。”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丧气预言?
  想起来了,她还说:“因为我会很伤心。”
  伤心至死!
  孟思瑶越来越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微妙的关系。
那死去的女孩,她的名字好像是傅霜洁。幸亏这个美丽的名字还算好记。如果真如自己想象的那样,傅霜洁是前往新裳谷的江医学生之一,她那个表妹也一定随队前往,一定听说到另有噩运发生在同行者身上,这才会说出那样绝望的话。
  怎么找到傅霜洁的表妹?怎么查到傅霜洁的死因?
  打听小道消息最快的方法,是上网。
  孟思瑶找到了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BBS“妙手仁心”论坛,搜索文中带有“傅霜洁”的帖子,出乎她意料,只有一个结果。这是一个版主发的版务公告帖《对讨论“新405谋杀案”的帖子进行删除的决定》。
  帖子的标题已经足够吸引人,她打开那个黑体字的帖子,全文如下:
  
  经本站工作人员和学校领导共同商议,为了使本站保持良好的讨论环境,从今日起,凡讨论“新405谋杀案”的帖子将一律删除,任何含有“张聪”、“傅霜洁”、“霍志雄”、“杨帆”、“殷文芳”等词语的帖子都将被系统自动拒绝加帖。请大家自觉遵守本公告的决定,为创造本站美好明天贡献一份力量。
  
  再看看那个帖子的日期,正是昨天!
  为什么要禁止讨论?傅霜洁和这个“新405谋杀案”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是被谋杀的?
  她深深后悔在上海那个墓园里没有和傅霜洁的表妹多谈几句,静下心来想了想,只想起傅霜洁生前在实习。她知道江医的学生,多半在三家附属医院实习。取过黄页,她给江京第二医科大学学生处拨了电话:“我是二(有意的含糊)附院人事科的,想查一下一位叫傅霜洁同学的家庭联系方法,我们这里的信息不全。”
  接电话的女子立刻带了狐疑:“傅霜洁?她不是已经死了?”随后又问道:“你到底是谁?傅霜洁是在江滨医院实习的,不在一、二、三附院。请不要再打扰我们的工作!”不容孟思瑶再多说,麻利地挂断了电话。
  “你刚才的电话和工作相关吗?”
  孟思瑶叫了声“真糟”,随即意识到身后的这个声音并不是老板的。
  “郭大记者,你怎么有空光临我们这个小公司?我们这里可不是星光大道。”孟思瑶恨郭子放偷偷摸摸的作派,说话也没客气。
  “我们娱记就是追星族,而目前你就是最大的明星。”郭子放大剌剌地坐在孟思瑶身边的空椅子里。
  “秘书怎么让你进我们办公室的?有什么话,为什么不在公寓里说?”孟思瑶看着四周同事,好在已近午饭时间,只有少数人还在伏案。
  “很简单,我的名片就是最好的通行证——我好歹也是大报记者,我说有个帮你们公司写的宣传稿,要和你商量,他们立刻放我进来了。在公寓里,你对我的态度,不是不理就是不睬,威逼利诱花言巧语全没用,而在这里,你会比较合作,因为这里有好多耳朵,都竖着呢,我可以根据你的合作程度调控音量。”
  真狡猾!真无赖!
  “当然,我也可以立刻喊保安来,把你架走。你到底想问什么?”孟思瑶知道只能暂时合作。
  “我想你,和我一样,越来越觉得身边的人和事,尤其那些死亡事件、灵异事件、跟踪事件,复杂得没法儿理,同时又觉得一定有什么名堂,对不对?”郭子放将声音压得很低。
  是啊,身边有你这么个主儿,就够让我伤神的。孟思瑶冷冷地回道:“这里又有你什么事儿?我又能怎样?”
  大概是不满于孟思瑶的态度,郭子放抬高了声音:“调查研究、查清真相是我们做记者的天职。”
  “好了,我认输了,求你了,轻点儿行不行?你说明白,到底我能做什么?”孟思瑶感觉自己好像夫妻拌嘴中较理智的一方,生怕四邻听见对方的高音喇叭。
  “先告诉我,你刚才在给谁打电话?”
  “你管得着吗?”孟思瑶话一出口,看到郭子放做了一个放大的手势,只好低声说:“告诉你吧,是江医的学生处。原因说来话长,要不我们到楼下Starbucks去谈。”
  “你想调虎离山?”郭子放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你这人真够烦的。我不久前去过一次上海……”
  “这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你继续,捡我不知道的说。”郭子放小人得志的德性让人气愤。
  “我是去看乔乔,就是今年夏天最先走的那个好朋友。在墓园里,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子,悼念她的表姐,一个江医的女生,那女孩子还说她怕自己也会死亡。当时我们并没有多谈,我刚才打电话到江医,就是想通过死去的江医女生,查到那个上海女孩子的联络方法。”
  “什么江医女生、什么上海女孩子、表姐表妹,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没听明白,你长话短说得太过分了!”郭子放又抬高了声音。
  “乔乔和袁荃,生前都去过一个叫‘新裳谷’的风景区,我和另外一些朋友也一起去过。在那里,有个神秘的老头警告我们,不要去一个叫‘拾夕洞’的悬棺洞,因为去那个山洞的,出来后不久就会死去。”
  “但你们还是去了?”
  “是啊,换作你,难道会不去?这不,好像应验了一样,乔乔和袁荃,都那么年轻的人,却走了。”
  “太有料了!”郭子放两眼放光。
  “你这人有没有点人性?”这回是孟思瑶抬高了声音。
  郭子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概是听别人的故事不心疼,至少我没有假惺惺地陪你掉眼泪,对不对?我本来是想问问你,究竟得罪了谁,帮你分析一下为什么会被跟踪,现在看来,这‘新裳谷’太有意思,我要转移课题了。”
  “你太无聊。”
  “这是对娱记的精炼概括,也是对大众口味的精炼概括。你继续说,和那个死了的江医女生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江医也有一批小朋友去了新裳谷,所以联想到那个江医女生,会不会就是其中之一。还有,你看这个。”
  孟思瑶激活电脑,让郭子放看那个尚未关闭的帖子。郭子放读完后立刻站起身:“好了,我负责,24小时内得到傅霜洁表妹的联系方法,希望她还健在。”
  望着他瘦如竹竿的背影,孟思瑶无奈地发恨,同时也知道很快就能和那个上海女孩通话了。
22.张 生
  
  癞蛤蟆:摸进你窗户的人找到了吗?
  妖妖:??
  癞蛤蟆:晚报上社会新闻里有报道,不知为什么,我猜就是你。
  癞蛤蟆:不知道是不是该打搅你,但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帮助。江京的治安最近不大好。
  妖妖:没有人能帮得了我,你只不过是网络上的一个ID,我只能谢谢你的好意……你是江京的?
  癞蛤蟆:是,我根本不需要隐瞒,我的IP地址很清楚。
  妖妖:我不懂看IP,太专业,我也没兴趣。
  癞蛤蟆:有时候,知道一下,没有坏处,一种自我防护,网络上鱼龙混杂,坏人多多。
  妖妖:怎么证明你不是坏人之一?
  癞蛤蟆:没法证明,虽然你见过我。
  妖妖:???!!!
  癞蛤蟆:知道我的另一个马甲吗?黑网吧主人。
  妖妖:江大门口的黑网吧?原来是你,张生?
  癞蛤蟆:酸酸甜甜就是我。
  妖妖:恶心!难怪你回了我的帖……你偷看我在论坛上写东西?!
  癞蛤蟆:只能怪你没有一点安全意识。
  癞蛤蟆:你在网吧写了帖子后,没有登录出天涯网的系统,要不是我替你关掉,下一个上网来的学生就会以你的笔名招摇撞骗。那就更惨了。
  妖妖:那黑网吧是你开的?你不是博士生吗?
  癞蛤蟆:能不能既当博士生,又开黑网吧呢?我也得攒钱娶母蛤蟆呀?
  妖妖:为什么现在自首?
  癞蛤蟆:我想帮你。你毕竟是我的校友,甚至,是同一级的,当然,我学计算机,咱们专业差了老远。
  癞蛤蟆:在学校里,你比较风光,可以理解,漂亮嘛,我只有远远欣赏。
  妖妖:所以……资深癞蛤蟆?
  癞蛤蟆:正是在下。
  妖妖:可是,你帮不了我的。没有人能帮得了我。
  癞蛤蟆:我知道,能帮天鹅的只有王子,但现实残酷,千癞蛤蟆易得,一王子难求。
  妖妖:不是这个意思,是情况太复杂,又有太多隐情。
  癞蛤蟆:如果你需要帮助,知道在哪里找我,就算我这次自首成功。
  妖妖:得到了重新做人的机会。
  癞蛤蟆:88。
  
  孟思瑶对着电脑屏幕发了阵呆,真没想到,“资深癞蛤蟆”就是那个有些信口开河的张生。那么“央视版黄药师”又会是谁?会是个我认识的人吗?
  说曹操,曹操到。黄药师出现在QQ上。
  
  妖妖:我们有没有见过?
  黄药师:根据我足有五年不曾回国的经历看,没有见过;根据我目前身在美国的情况看,你开的是真正的国际玩笑。
  妖妖:对不起,刚在网上遇见一个生活中见过的人,所以有些多疑。
  黄药师:其实,要知道我在哪里很容易,看我的IP就知道了,是我公司的地址。
  妖妖:我不懂看IP,太专业,我也没兴趣。
  黄药师:了解一下,没有坏处,要为自身安全着想,网络上鱼龙混杂,坏人多多。
  妖妖:天哪,如出一辙!
  黄药师:你在说哪门子外语?听不懂!
  妖妖:刚才那个朋友和你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黄药师:真理不怕重复,我和你的那个朋友应该认识一下,我们都掌握真理。
  妖妖:前两天,我又见到了一个死去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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